序章 邊城的雨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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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了三天。
    不是春日裏那種纏綿悱惻、潤物無聲的細雨,也不是夏日午後驟然而至、滌蕩塵埃的暴雨。這是邊城的雨,帶著戈壁灘上亙古不化的寒意和肅殺,一滴滴砸下來,像是老天爺嫌棄這片土地太過貧瘠,或是記恨著什麽往事,不耐煩地往下啐著唾沫。
    雨水沿著破敗的城牆蜿蜒流下,將牆根處暗紅色的印記衝刷得更深,那是血,幹涸了不知多少年的血,或許是戍卒的,或許是蠻人的,或許,隻是某個倒黴蛋的。
    城叫“鴉巢”,一個很不吉利的名字。據說很多年前,這裏曾有遮天蔽日的鴉群盤踞,後來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把什麽都燒沒了,隻留下這座光禿禿的石頭城。如今,連烏鴉都不願意來了,隻有風,像個不知疲倦的瘋子,日夜在城中巷陌間穿梭呼嘯。
    雨幕中,一個少年提著個破舊的食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街道上。
    少年名叫蘇燼,名字裏的“燼”字,據說是他那個早死的酒鬼老爹取的,意為“劫後餘生”,倒也貼切。他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身材瘦弱,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粗麻布衣裳,被雨水打濕後緊緊貼在身上,更顯單薄。
    他的頭發被雨水黏在一起,亂糟糟地貼在額前,臉上沾著泥點,唯有一雙眼睛,在晦暗的雨天裏顯得異常明亮,像寒夜裏的星子,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平靜和…冷漠。
    食盒是木頭做的,邊角已經磨損得厲害,但被少年擦拭得很幹淨。他走得很穩,哪怕腳下的泥濘不斷想把他絆倒,他的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相對堅實的地方,仿佛對這條走了無數遍的路熟悉到了骨子裏。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流進脖頸,冰冷刺骨。但他似乎渾然不覺,隻是微微眯著眼,看著前方不遠處那座低矮的屋簷。
    那是他的“家”,如果一間四麵漏風、僅能勉強遮風擋雨的破屋子能被稱為家的話。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雜著草藥、黴味和淡淡血腥氣的味道撲麵而來。屋裏光線昏暗,隻有一個小小的窗口透進些許天光,雨水正順著窗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積起的小水窪裏。
    角落的草席上躺著一個人,一個老人。老人須發皆白,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像是被刀子刻出來的一樣,此刻雙目緊閉,呼吸微弱,胸口蓋著的破舊被褥隨著呼吸輕微起伏。
    蘇燼將食盒放在唯一一張還算完整的矮桌上,走到老人身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燒退了些。”他低聲自語,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卻又沉澱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滄桑。
    他從食盒裏端出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藥粥。粥是糙米熬的,裏麵加了些剁碎的野菜和一點點鹽,這是他們能弄到的最好的食物了。他小心地扶起老人,用木勺一勺一勺地喂著。
    老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那是一雙渾濁卻又帶著某種銳利的老眼,他看了看蘇燼,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音。
    “先生,喝藥。”蘇燼輕聲說。
    老人被稱為“老夫子”,沒人知道他的真名,也沒人知道他從哪裏來。三年前,他渾身是血地倒在鴉巢城外,被當時撿柴回來的蘇燼救了回來。老夫子懂很多東西,天文地理,奇門遁甲,甚至還會一些粗淺的醫術和修行法門,隻是他身體似乎受過極重的傷,一身修為盡廢,平日裏和普通老人無異,還時常咳血。
    是老夫子教蘇燼識字,教他辨認草藥,教他一些簡單的吐納法門,雖然那些法門對蘇燼這個天生無法感應“氣”的廢柴來說,更像是某種強身健體的體操。
    也是老夫子告訴蘇燼,這個世界很大,鴉巢城隻是天地間的一粒沙。外麵有繁華的都城,有巍峨的宗門,有能夠移山填海、摘星拿月的修行者。
    蘇燼對那些不感興趣,或者說,他沒資格感興趣。他隻想活下去,帶著老夫子一起活下去。在這個狗屁的邊城裏,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種奢侈。
    喂完藥粥,蘇燼收拾好碗筷,又去檢查了一下屋頂漏雨的地方,用幾塊破布和幹草試圖堵住。雨還在下,風聲嗚咽,像是鬼魂在哭泣。
    “咳咳…”老夫子忽然咳嗽起來,咳得很劇烈,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蘇燼連忙上前,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老夫子喘息著,渾濁的眼睛看向蘇燼,帶著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小子…咳…今天…外麵有什麽動靜?”
    蘇燼沉默了一下,說道:“城裏來了幾個生麵孔,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不像我們這裏的人,腰間都佩著刀,看著不像善茬。”
    老夫子眼神微凝,似乎想到了什麽,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知道了…你…小心些。”
    “嗯。”蘇燼點點頭,沒有多問。他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在鴉巢城這種地方,好奇心往往是催命符。
    他走到門邊,拿起靠在牆角的一把柴刀。刀是普通的柴刀,刀刃上有些豁口,但被他磨得很亮。他握刀的姿勢很穩,像握了千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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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我去劈點柴,晚上冷。”
    “去吧…注意安全。”
    蘇燼推開門,再次走入那無盡的雨幕之中。雨水立刻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但他毫不在意。他走向屋後的那堆早已被淋透的木柴,舉起了手中的柴刀。
    刀光在昏暗的雨中閃過,帶著一種精準而冷酷的意味。
    他劈柴的動作很標準,幹脆利落,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每一刀落下,都準確地劈在木柴的紋理上,力量用得恰到好處。這不僅僅是為了節省力氣,更是一種長久練習形成的本能。
    雨中,隻有單調而富有節奏的劈柴聲,以及風聲雨聲。
    蘇燼的心很靜,像深潭的井水。他不去想那些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不去想老夫子欲言又止的話語,也不去想這個該死的雨天何時才能結束。
    他隻是在劈柴,就像他每天吃飯、睡覺、練習老夫子教的那些“體操”一樣,這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是他活下去的方式。
    隻有在偶爾抬頭的瞬間,他的目光會穿過重重雨幕,望向遙遠的南方。
    老夫子說過,南方有座書院,是天下修行者的聖地。
    蘇燼不知道書院是什麽樣子,他隻知道,那裏很遠,遠得像個夢。
    而他,蘇燼,隻是鴉巢城裏一個劈柴的少年,一個連“氣”都感應不到的廢柴。夢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太過遙遠,也太過奢侈。
    他低下頭,繼續揮動手中的柴刀。
    雨,還在下。
    刀,劈開了木柴,也仿佛劈開了這沉悶的雨天。
    隻是,少年並不知道,有些命運,從你握住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悄然改變。就像這連綿的雨,終有停歇的一刻,而雨後的世界,或許將不再是原來的模樣。
    他更不知道,那幾個進入鴉巢城的陌生人,他們的目標,或許正是他身邊那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夫子,或者…是他自己。
    風聲更緊,雨更密了。
    蘇燼的眼神,也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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