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知府邀會變謝恩,林風規矩震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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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簾動。
一個身穿二品緋色官袍的老者,緩步而下。
他兩鬢斑白,麵容清臒,一雙眼眸卻幽邃如不見底的寒潭。
黃州知府,高士轍。
他的目光,並未第一時間鎖定林風,而是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撒向四方。
遠處通濟渠工地上,那衝天的熱氣與隱約可聞的勞動號子,仿佛是這片土地灼熱的心跳。
城內百姓的臉上,沒有畏懼,沒有麻木,而是一種他從未在底層民眾臉上見過的,發自內心的精氣神。
甚至城門口那些衣衫襤褸的民壯,在看到他這套代表著朝廷威嚴的儀仗時,眼神裏隻有好奇,沒有懼怕。
高士轍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這裏,已經不是大夏的青陽縣了。
這是一種全新的,他無法理解的,生機勃勃到近乎野蠻的秩序。
最終,他的視線,才收攏,聚焦在那個平靜得不像話的年輕人身上。
沒有官威,沒有殺氣,甚至沒有一絲一毫屬於霸主的鋒芒。
他就像一塊被溪水衝刷了千年的頑石,看似平平無奇,卻內藏著一種讓江河改道也無法撼動的厚重。
高士轍活了甲子之年,見過天子,鬥過權相,自詡一雙眼能看透人心。
可此刻,他看著林風,隻覺如臨深淵。
看不透。
他緩緩走上前,臉上擠出一個浸淫官場數十年的標準笑容,和煦,卻又帶著拒人千裏的疏離。
“想必,閣下便是青陽之主,林風林公子了。”
林風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聲音平淡如水。
“高知府,遠道而來,辛苦。”
沒有稱“大人”,也未自稱“下官”。
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如同一把無形的刻刀,在兩人之間,劃下了一道清晰無比的界線。
你,是朝廷的黃州知府。
我,是我治下的青陽之主。
我們,平起平坐。
高士轍眼角的笑意,出現了刹那的凝固,但又在瞬間化開,仿佛什麽都未發生。
他笑得愈發親切,似乎渾然不覺其中的冒犯。
“林公子少年英雄,以雷霆之勢平定黃州之亂,本官佩服之至。”
“今日特來,一是為表彰公子之功,二來嘛……”
他刻意拖長了聲音,渾濁的眼珠裏閃過一絲隻有老狐狸才懂的精光。
“是想請林公子,移步我那小小的黃州府衙,喝杯水酒,共商一下……這黃州未來的大計。”
名為“請”,實為“召”。
這是朝廷命官敲打地方豪強的百年規矩。
去了,是龍也得盤著。
不去,便是公然抗命,給了對方興師問罪的最好借口。
這一句客氣話,是一柄淬了毒的軟劍,無聲無息,直指林風咽喉。
雷洪的拳頭,瞬間捏得骨節發白,眼神凶悍地盯死了高士轍。
徐文遠更是心頭狂跳,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這道題,是死局。
然而,林風卻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
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仿佛聽到了世間最有趣之事的淡然笑容。
“喝酒,可以。”
他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但不是現在。”
高士轍眉頭微不可察地一挑:“哦?林公子莫非是瞧不上本官這杯薄酒?”
“高知府誤會了。”
林風的目光越過他,望向他身後那隊盔甲鮮明、氣勢不凡的府兵,又回望自己身後,那些衣著樸素,正好奇張望的青陽百姓。
“隻是,青陽初定,百廢待興。”
“數十萬張嘴等著吃飯,千裏河道等著疏通,萬頃田地等著丈量。”
“我這個做主人的,若是此時拍拍屁股走了,去府城裏花天酒地,豈不是寒了治下數十萬百姓的心?”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在場百姓的耳中。
那些看熱鬧的眼神,瞬間變了。
他們望向林風的目光,充滿了最真摯的擁戴。
而望向高士轍一行人的眼神,則多了一絲毫不掩飾的警惕與疏離。
寥寥數語,林風便將自己與數十萬民心,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將高士轍的“官家公事”,變成了耽誤大家活命的“自私之舉”。
高士轍的心,又沉下了一分。
好一個攻心之術!
這哪裏是莽夫,分明是玩弄人心的魔王!
“林公子心係萬民,實乃我黃州之福。”
高士轍臉上笑容不減,順勢而下,“是本官考慮不周。既然如此,那便等公子忙完要務,本官在府城掃榻相待。”
他以為,這一招以退為進,已將主動權重新奪回。
哪知,林風卻輕輕搖了搖頭。
“知府大人,恐怕還是誤會了。”
林風上前一步。
隻是一步,兩人距離便拉近到三尺之內。
一股無形的壓力,讓高士轍這位二品大員,竟感到了一絲呼吸不暢。
“我說的‘不是現在’,並非托詞。”
林風凝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如刀鋒敲擊。
“而是,大人您這杯酒,請得太早了。”
高士轍瞳孔驟然一縮:“此話怎講?”
“大人此來,名為視察,實為清算吧?”
林風的話,如同一把燒紅的尖刀,瞬間撕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
“清算我殺了陳家旺,清算我逼死了趙四海,清算我這青陽,壞了你黃州的規矩。”
高士轍的臉色,終於掛不住了,變得無比難看。
“可大人有沒有想過,”林風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森然寒意,“若沒有我,如今的黃州,會是何等模樣?”
“流民早已揭竿而起,戰火會燒遍黃州每一寸土地。”
“陳家旺那樣的蠢官,趙四海那樣的屠夫,隻會讓這把火燒得更旺。”
“屆時,流寇四起,餓殍遍野,朝廷怪罪下來,大人您這頂烏紗帽,還戴得穩嗎?”
“我林風,殺了兩個人,卻救了整個黃州,也保住了大人的官位。”
“這份功勞,難道還抵不過那兩個廢物的性命?”
“所以,”林風的語氣,變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大人您這杯酒,不是‘表彰之酒’,更不是‘招安之酒’。”
“它,應該是‘感謝之酒’!”
“您,應該感謝我。”
轟!
最後五個字,不亞於一道九天神雷,在高士轍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設想過林風會桀驁,會虛與委蛇,甚至會直接翻臉。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會如此的……理直氣壯!
反客為主!
他竟然直接將自己擺在了黃州“救世主”的位置上,反過來向他這個知府“邀功”!
這是何等的膽魄!
這是何等的狂妄!
“大膽狂徒!安敢在知府大人麵前如此放肆!”高士轍身後那名陰鷙官員早已氣得臉色鐵青,手已按上了刀柄。
“住口!”
高士轍低聲喝止了他,聲音裏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的後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他看著林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忽然間,大徹大悟。
眼前這個人,根本不在乎朝廷法度,不在乎官場規矩。
他有他自己的一套,顛覆性的,邏輯自洽的行事準則。
在他的世界裏,他,就是規矩。
死一般的僵持,讓空氣都凝固了。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燕青兒,忽然好奇地湊到林風身邊,小聲嘀咕了一句。
“林風,你好小氣啊,人家大老遠跑來請你喝酒,你還挑三揀四的,喝一杯又不會死。”
她聲音雖小,但在場之人,聽得一清二楚。
這句天真爛漫,完全不合時宜的話,像一把清脆的小錘,瞬間敲碎了那凝固如冰的氣氛。
雷洪差點笑噴,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
徐文遠也是哭笑不得,心想這位燕姑娘,當真是……天選之人。
高士轍先是一愣,隨即,他那張緊繃的臉上,竟緩緩綻開了一絲真正的,而非偽裝的笑意。
他看著不諳世事的燕青兒,又看了看深不可測的林風,長長的,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那口氣,仿佛吐出了他所有的試探、戒備與權衡。
“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士轍仰天大笑,笑聲中帶著一股如釋重負的通透。
“好!好一個‘感謝之酒’!說得好!”
他收斂笑容,對著林風,鄭重其事的,深深一揖。
“林公子,本官受教了。”
“黃州能有公子,確乃萬民之幸,之前是本官著相了。”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林風,充滿了全新的意味。
“既然公子事務繁忙,本官不強求。一個月後,待通濟渠初見成效,百姓分田入戶,本官將在黃州府衙,備下真正的‘感謝之宴’,為公子慶功!”
“屆時,整個黃州府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到場。”
“本官,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向他們介紹一下,我黃州的新規矩!”
他說的,是“我黃州”,而非“大夏的黃州”。
一詞之差,天壤之別。
林風的眼中,也終於露出了一絲讚許。
這位慕容知府,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他不僅聽懂了,更在瞬間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打不過,就加入。
不,是合作。
他要借助自己的力量,來清洗和整合整個黃州,將這片混亂之地,打造成屬於他自己的,穩固的政治根基。
“好。”
林風點了點頭,隻吐出一個字。
“一個月後,林某,準時赴宴。”
這場無形的交鋒,塵埃落定。
高士轍沒有進城,帶著他的車隊,原路返回。
看著那遠去的煙塵,雷洪才長舒一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娘的,嚇死我了!主公,您剛才真把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還以為要當場開幹了呢!”
徐文遠也是一臉劫後餘生,對林風的敬佩,已如滔滔江水。
不戰而屈人之兵。
主公用的,是堂堂正正,讓你不得不服的陽謀。
林風卻沒有看他們,目光落在了身旁一臉無辜的燕青兒身上。
燕青兒被他看得有些發毛,縮了縮脖子:“你……你看我幹嘛?我又說錯話了嗎?”
林風忽然伸出手,在她柔軟的發頂上,輕輕揉了揉。
“沒有。”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真實的弧度。
“你說得很好。”
有時候,最複雜的死局,的確需要最簡單的天真來破。
燕青兒愣住了,臉頰上,悄然飛起兩朵好看的紅雲。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遠方的黃州府城,已為他布下了一場決定黃州未來的鴻門宴。
而林風,這個即將赴宴的男人,心中卻無半分波瀾。
因為他知道。
從他踏入黃州府的那一刻起,誰是主,誰是客,就已經不再由主人家說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