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在越州建立皇家造船廠，組建北洋艦隊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傳遍了整個南境。
    一時間，越州城成了整個大夏最熱鬧的地方。
    那些過去被士族門閥當作私產，地位比家奴高不了多少的船匠、鐵匠、木匠，在聽到“授予匠籍，子孫可科考”的皇榜後，幾乎是拖家帶口，從南境的各個角落，潮水般地湧向越州。
    對他們而言，這不隻是一份有重金酬勞的活計，更是一條能讓子孫後代擺脫賤籍，光宗耀祖的通天大道。
    王坤這幾日是痛並快樂著。
    他痛，是因為戶部的銀子，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流水般地花了出去。
    買地、建工坊、采購木料、給工匠們發安家費……每一筆支出，都像是在割他的心頭肉。
    他快樂，則是因為隨著工匠和勞動力的湧入，整個越州城都煥發出了驚人的活力。
    商鋪的生意好了，稅收也跟著漲了，他每天看著入庫的錢糧節節攀升，那點割肉的痛，似乎又被治愈了不少。
    “陛下，這是咱們從各地招募來的匠師名錄，光是有名號的‘大匠’，就來了三十多位！”
    王坤拿著一份嶄新的名冊，臉上的肥肉笑成了一朵花。
    “尤其是這位，名叫魯篆的老師傅，人稱‘魯神仙’，據說是公輸班的後人，造了一輩子船，閉著眼睛都能聞出木頭的好壞。陳副提督說，得此一人，可頂半個造船廠！”
    林風此刻正站在新建的造船廠工地上。
    這裏臨近越州最好的深水港，數萬名工人士兵正在熱火朝天地平整土地，搭建工棚，打下地基。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和勞動的熱汗味，一切都充滿了蓬勃的生機。
    “宣他來見朕。”林風說道。
    很快，一個須發皆白，但精神矍鑠，身形清瘦的老者，被帶到了林風麵前。
    他身上穿著樸素的麻布短褂，手上布滿了老繭，眼神卻帶著一股匠人特有的執拗與驕傲。
    “草民魯篆，參見陛下。”他隻是微微躬身，並未下跪。按照大夏祖製，身懷絕技的頂尖匠師，有見官不跪的特權。
    “魯師傅，不必多禮。”
    林風毫不在意，反而親手遞過去一張圖紙。
    “朕這裏有一張新式戰艦的圖紙，想請魯師傅品鑒一二，看看以我越州現有之能，能否造得出來。”
    這張圖紙上的戰艦，比當世任何船隻都要巨大，船身狹長，線條流暢，多層甲板上預留了密密麻麻的炮位，整體設計充滿了力量與美感。
    魯篆接過圖紙，起初還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可當他看清圖上的設計時，眼神瞬間就變了。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陡然睜大，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手指撫過圖紙上的每一條線，口中喃喃自語。
    “這……這……船身長三十丈，寬六丈……水密隔艙……硬帆軟帆並用……這……這是龍王爺的座駕嗎？”
    他越看越是心驚，越看越是癡迷，最後，竟是捧著圖紙，渾身顫抖起來。
    “陛下，此圖……此圖真是神鬼之工！若能造成，必是海上霸主，千年不朽！”魯篆激動得滿臉通紅。
    林風笑了笑：“那依魯師傅看，造，還是不造？”
    魯篆臉上的潮紅瞬間褪去，他定定地看著圖紙，許久，才長歎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
    “陛下，恕草民直言。此船的設計，已盡善盡美。但……但是，造不出來。”
    “為何？”林風眉頭微蹙。
    “龍骨。”
    魯篆指著圖紙上最核心的結構。
    “要支撐起如此巨大的船身，抵禦遠洋的驚濤駭浪，龍骨必須是一根完整的、至少三十五丈長的巨木。
    而且，必須是木質最為堅硬沉重，水火不侵的鐵樺木。尋常的鬆木、杉木，根本無法承受。”
    他頓了頓，苦笑道：
    “可這鐵樺木，乃是木中之王，百年才能成材。
    整個南境，也隻有南邊雷州外海，那座被海寇盤踞的黑鯊島上，才有成片的千年鐵樺木林。
    別說我們根本上不了島，就算能上去，要砍伐、運送如此巨大的神木，也是難如登天。”
    此言一出，旁邊的關洱和與王坤臉色都變了。
    關洱和上前一步，沉聲道：
    “陛下，魯師傅所言不虛。
    那黑鯊島，是匪首黑鯊王的老巢，島上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我軍水師初建，戰船老舊，士卒也多是旱鴨子，若貿然遠征，恐怕……勝算不大。”
    王坤的算盤珠子已經在腦子裏劈裏啪啦響了。
    “陛下，遠征海島，那得動用多少人馬？
    糧草、軍械、撫恤……那得花多少銀子？
    萬一……萬一打輸了，咱們這北洋艦隊，還沒出門就得散夥了呀！
    依微臣看，咱們要不先從簡，造點小船練練手？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
    他一臉肉痛地勸諫道。
    一時間，剛剛還熱火朝天的氣氛，瞬間冷卻下來。
    是啊，圖紙再好，沒有材料，也隻是畫餅充饑。
    為了幾根木頭，就讓初生的艦隊去啃一塊硬骨頭，風險太大了。
    一眾工部的官員和匠師們，也都議論紛紛，大多都讚同王坤的看法，認為應該先從簡單的開始，循序漸進。
    林風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眾人，將他們的表情和議論盡收眼底。
    他知道，這是北洋艦隊，乃至他整個海洋戰略，遇到的第一個真正的考驗。
    這個考驗，不在於技術，不在於錢財，而在於決心和魄力。
    是選擇安穩的、漸進的道路，造一些平平無奇的船，慢慢發展？
    還是選擇迎難而上，冒著巨大的風險，一步到位，打造一支足以震驚時代的無敵艦隊？
    許久，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議論聲。
    “朕問你們，我們為什麽要造船？”
    眾人一愣，不知皇帝為何有此一問。
    林風目光如炬，掃過眾人：
    “是為了跟在那些海寇屁股後麵吃灰？還是為了在近海打魚撈蝦？”
    他走到那張巨大的圖紙前，一掌拍在上麵。
    “不！”
    “朕要的，是能載著我大夏將士，去征服星辰大海的寶船！朕要的，是能讓那些所謂的番邦異國，望見我大夏龍旗，便心驚膽戰，俯首稱臣的利器！”
    “我們不是在造船，去打贏昨天的戰爭。我們是在鑄劍，去迎接明天的挑戰！”
    他的聲音充滿了無與倫比的自信和感染力，讓在場所有人的血液，都開始沸騰。
    “區區海寇，也敢擋朕的去路？一塊木頭，也想絆住我大夏的腳步？”
    林風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殺機一閃而逝。
    “傳朕旨意！”
    “造船廠繼續施工，做好一切前期準備。魯師傅，你帶人先用現有木料，造一艘同比例的船模，給朕摸透它的所有特性！”
    “關洱和，你留下，給朕加緊操練新兵！三個月！朕要你把那群旱鴨子，給朕練成水裏的蛟龍！”
    他轉身，看向身側一直沉默不語，但手已經按在刀柄上的雷洪和石破軍。
    “雷洪，石破軍，聽令！”
    “末將在！”二人轟然應諾。
    “點神威軍精銳五千，再從投降的士族私兵中，挑選三千熟悉水性的，即刻整備。另，將繳獲的士族商船，全部改裝成臨時戰船，裝上我們最好的床弩和火油！”
    他走到輿論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黑鯊島”的位置上。
    “三日之後，朕，禦駕親征！”
    “朕要去親自看一看，那黑鯊王的脖子，夠不夠硬。也順便，去為我們的新旗艦，取一根像樣點的龍骨回來！”
    此言一出，滿場死寂。
    隨即，爆發出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禦駕親征！
    為了幾根木頭，皇帝陛下，竟然要親率大軍，遠征海島！
    這是何等的瘋狂！又是何等的霸氣！
    王坤張了張嘴，那句“陛下三思”在喉嚨裏滾了三滾，最終還是沒敢說出口。
    他看著林風那不容置疑的背影，忽然覺得，也許，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魯篆那雙蒼老而執拗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林風，渾濁的眼球裏，第一次，燃起了火焰。
    他猛地跪倒在地，這一次，是雙膝著地，額頭重重叩首。
    “陛下……若真能取來神木，草民……草民願立下軍令狀！一年之內，必為陛下，造出此艘神船！”
    林風沒有回頭，隻是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大海，緩緩點頭。
    一場針對南境最大海寇勢力的風暴，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醞釀成型。而這片大海，也即將迎來它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