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遙寄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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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除了穹頂處隱約傳來的轟鳴,以及閃爍的雷光,整個院子內沒有一點點聲音。
    麵對眾多難以置信的眼神,餘幼嘉絲毫不意外,隨意揮了揮手:
    “也罷。”
    “錦繡之家,一朝傾頹,不知人間疾苦也正常。”
    “我隻說我知道的老實話,大部分時候,若是驛卒盡心,有驛站補給,腳程會更快,況且又是官差,沒有瞎眼的人會去截道,信件也多半不會有丟失的風險......”
    “但我也說了,這是驛卒‘盡心’的前提之下。”
    餘幼嘉挑了挑眉:
    “若是不盡心,總歸拿的是官糧,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將信件燒掉,再閑躺上幾日,多半不會有人知道。”
    “當然,若像是給流放罪臣帶信這種顯而易見的肥差,那拆信,扣錢.....什麽主意都能有。”
    “至於信客,因為信多,而且多半是普通百姓,不會舍得花錢住店,多在外頭過夜,若是遇見歹人,沒兩招防身,多半容易人信兩丟。”
    “慢,也容易丟信,隻有一點好,那便是若無意外,他們一定會實打實的找到人,得到個憑證再回來。”
    “不過就這一點好,想必咱們也用得上了。”
    .......
    “母親!”
    “祖母!”
    “祖母!”
    “老夫人,您原先擔心信送不到,也擔心有人索賄,可如今若有信客,咱們總得去上一份信,再打探打探大爺與二爺他們如何啊!”
    幾聲心腸寸斷的齊聲呼喊,餘老夫人下意識的便是周身一顫,而後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握緊了拐杖:
    “老身,老身到底是思慮不周......”
    “聽嘉娘的,一定都聽嘉娘的......寄!”
    餘幼嘉今日的言語太多,此時沒有再廢話,徑直召喚來四娘:
    “四娘,原先那身撕裂的衣服可有補好?若沒有,便不用補了,我去買新的,你將那舊衣撕下一塊來,咱們寄信需得寫在布上。”
    四娘眼眶紅的像兔子一樣,聞言驟然愣住:
    “啊?可,可已經補好了......”
    餘幼嘉:“......”
    這小丫頭做事還挺勤快。
    餘幼嘉又想了想:
    “那就翻出你們從京都來崇安時身上穿的破布衣裳,撕下一塊來寫。”
    四娘懵懵懂懂的去了,餘幼嘉在滿院女眷震驚的眼神中,走到那一張瘸腿的木桌前,找出一個尚且還算是完好的陶碗,隨後掏出從不離身的切藥刀,而後——
    “嘉娘!!!”
    “嘉娘!你這是做什麽!?”
    眾女眷驚恐的看向劃破自己胳膊的餘幼嘉,餘幼嘉放了約摸小半碗的血,又幹脆利索的捂住了汩汩流血的傷口:
    “做什麽?”
    “自然是寫血書了。”
    血書二字一出,原本滿心火熱,準備給被流放的男丁們寄信的女眷們都愣住了。
    四娘距離最近,捧著一塊剛剛裁出來的破布,呆呆的總算意識到不對,整張臉都快要急哭了:
    “嘉姐,你疼不疼......我去給你拿一塊幹淨的布!”
    黃氏比其他人反應要快些,白著臉沉聲道:
    “寄信就寄信,用尋常紙筆就好,你這樣寄血書去,不是讓他們擔心嗎?”
    “說實話,今日也賺了不少銀錢,何苦如此節省?”
    眾目睽睽之中,餘幼嘉露出一個蒼白而病態的笑容,饒有興致的環顧了一圈四周,最後落在被綁住卻一直試圖偷聽的周氏身上,口中的言語,是讓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誰說我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才寄的信?”
    這話,無異於晴天霹靂。
    天色更黑了一些,天邊閃爍的雷光,也越發躁動了一些。
    沒有人開口,餘幼嘉又笑:
    “我這輩子又沒有受過餘家什麽恩惠,更連親爹的麵都沒見過,我難道還管他人擔不擔心?”
    “我在後頭幫他們,幫你們收拾殘局,他們也該幫幫我罷?”
    他們?
    讓被流放的男丁們幫幫......她?
    沒弄錯罷?!
    男丁們‘配流如法,役所居作’,隻怕是日夜都沒有安寧的時候,怎還幫得上遠在崇安縣的她們???
    眾女眷滿臉愕然,有心相勸卻又不敢。
    餘幼嘉不耐看到這些欲言又止的模樣,更不想聽廢話,直接遙遙一指被捆了一天的周氏,道:
    “去個人將周氏帶過來,二娘,你來寫字。”
    眾人摸不著頭腦,原先正在斟酌思慮的二娘卻驟然抬頭看了一眼餘幼嘉,又很快低下頭去,緩緩走到木桌邊。
    餘幼嘉從地上隨便找了一段木棍遞給對方:
    “善書者不擇筆.....我說,你就隨便寫寫罷,若是用毛筆,倒白瞎我這血了。”
    二娘捏了那一指寬的‘筆’,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卻仍是坐到了桌邊。
    餘幼嘉摸了摸下巴,思索幾息,道:
    “家中女眷於十旬末尾應大房外室周氏所邀,到達崇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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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意安穩度日,周氏卻以隻接親女兒為名,將一家女眷驅至草屋,叫罵折辱......”
    這,這哪是報喜!
    這一瞬,大部分在場女眷的臉色,都變了。
    兩個婆子一左一右的鉗製著周氏,卻仍十分艱難,周氏披頭散發,一邊奮力撕扯,意欲脫逃,一邊盯著餘幼嘉,歇斯底裏的尖聲喊叫:
    “你這小畜生!剝皮的惡鬼!”
    “若不是你是個女兒,檀郎一定會娶我為正妻!你害我失了檀郎的心,害我在崇安縣磋磨這麽多年,害我沒能嫁給檀郎做正妻相守,你竟還要寄信說這些壞話!”
    “早知今日,早在你出生之時,我早將你扔在便桶中溺死!”
    “畜生!惡鬼!爛心肝的東西!”
    餘幼嘉對叫罵渾然不怒,隻是又笑了一聲:
    “喲,這不是知道是壞話嗎?”
    “那豈不是知道你做是壞事了?”
    周氏扭曲的臉龐一僵,繼而是更滔天的怒火,她狠狠朝餘幼嘉吐了口口水:
    “放屁!我接回我自己的閨女有什麽錯!”
    “你這畜生害我!你怎麽不死?!你為什麽不死?!”
    “你這畜生早該死了,我一輩子最恨的事兒,就是多餘生了一個你!披著人皮的惡鬼,你都比不上二娘與三娘腳趾的一星半點——”
    “嘩——!”
    透徹的水聲澆滅叫罵。
    餘幼嘉略微有些詫異的瞧了一眼拎著水桶,一臉呆滯的三娘。
    三娘死死攥著水桶,而她的麵前,則是被水澆透的周氏。
    周氏張著嘴,忘記了叫罵,隻呆呆的看著麵前的三娘。
    三娘做不來打人的事兒,甚至連澆水這樣的小事,也是耗費了畢生的勇氣,甚至澆完水後,便渾身顫抖的不像話。
    可縱使是這樣,她仍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瞪著周氏,淒聲吼道:
    “你,你不許這麽說嘉妹!”
    “這家裏沒有一個人是多餘的......若非得有,那便是你!”
    “你知你一兩個時辰裏賭錢輸的銀錢,嘉妹得花多少言語,賠多少笑臉,才能賺回來嗎?!”
    “我們來時母親還多有交代,希望我們能認回親母與阿妹,多些親厚,可第一日我與二娘見你,就不希望你是我們的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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