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小小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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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常雲,死生亦大。
    餘幼嘉總以為俗人畏懼死亡乃是常事。
    可她今日,卻到底從世俗中,見到了一個一點兒不俗的人。
    在餘幼嘉立誓,若此事難平,一定帶著白氏回廬山後,白氏眉眼彎彎的笑了,她好似成了餘家還沒落敗時,從前那位眉眼溫和,端莊賢淑的大夫人,卻又好似成了未出嫁時頗有文氣與書卷傲骨的小娘子......
    有些人,縱使是青春不再,可僅窺皮相,也能一窺當年的風華。
    白氏如釋重負的點著頭,對她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
    她很坦然,遠比餘幼嘉這個提出建議的人還要坦然,沒有丁點的責怪,隻有感激與熱切,還有.....還有溫柔。
    這份久違的溫柔讓餘幼嘉有些不真切的感覺,不真切到二娘三娘伺候著白氏重新睡下,紅著眼走出屋子,她還在簷下愣神。
    三娘哭的整張臉通紅,試圖靠近的腳步聲驚擾了餘幼嘉,餘幼嘉回神後瞥了她一眼,道:
    “若有心,隻顧將自己管好就行,不必一遍遍的道歉認錯。”
    “大夫人既為你能走到那一步,你若是還哭哭啼啼,做出一副扶不上牆的模樣,倒顯得你對不起大夫人的好。”
    這兩句簡單的言語,卻令三娘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三娘捂著臉踉踉蹌蹌的哭著跑開,隻是這回,她的去處很近,隻是在院子裏尋了個地方,開始一邊擦臉,一邊挑選竹條編織......
    二娘比三娘到底是穩重些,雖然眼底也是一片通紅,但也知道‘事已至此’這個道理。
    她擦了擦眼淚,努力扯出一抹笑意,鄭重允諾道:
    “......往後我一定會看顧好三娘的。”
    餘幼嘉不置可否,二娘等了幾息,便也去尋了個活計,自顧自打水熬藥去了。
    餘幼嘉就這麽孤身一人站在草屋的屋簷下,半晌,半晌,才在心中緩慢歎了一口氣——
    都是一幫傻子。
    上有自知能力不足,早日決定放權的老夫人,也有絕境中意圖‘自尋死路’的大夫人,下更有片刻不停歇,哭著都要做工的女眷......
    她剛開始時確實是嫌棄這一大家子‘累贅’不假,可這樣的家,但凡有喘息的機會,何愁來日不興盛呢?
    該興盛的,一定可以的。
    餘幼嘉定了定神,邁步重新融入一群幹活幹的熱火朝天的女眷中,開始盤點家中如今的存貨。
    一如進門時四娘所言,這幾日存貨賣的不多。
    對於此,餘幼嘉心中倒是早有準備——
    一來,她自己不在,女眷們多半羞怯,不會叫賣。
    二來,城中物價高漲,開銷巨增,每個人手中閑錢都不多。
    三來,入城費聽說又增加到十文,入城的普通百姓想必減少不少......
    這幾天下來,早幾日最暢銷的梨膏糖變得尤為不好賣,連小甜水的生意都下滑了許多。
    而家中能賣的幾種東西中,賣的最多,最好的,其實還是桃子果醬。
    可即便是如此,由於果醬不能久放的原因,該買的早買,這幾日銷量不佳,也隻賣出約摸兩大罐左右。
    從長久來看,確實能細水長流。
    可對比早幾日的生意,總有些落差......
    餘幼嘉苦思冥想如何解決這種‘落差’。
    可沒想到,第二日,事情便有了兩大轉機——
    第一件轉機,便是崇安縣,迎來了安平四年的第一場雪。
    而第二件轉機,便是在餘幼嘉重新帶著人在城門口支起攤位後出現的事情。
    此時,餘幼嘉起了個大早架起了攤位,正蹲在攤位上哈氣取暖,抬眼便看著好些身裹櫧衣,從城外拖著東西湧到城門口的人,粗略一看,得有十數個人。
    今日被她帶出來的四娘與五郎也很驚訝,兩雙胞姐弟幾乎是異口同聲道:
    “嘉姐,他們...?”
    “他們這是做什麽?”
    餘幼嘉視線緊盯那些人的動作,好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們,也要擺攤。”
    四娘嚇了一跳,清理地上殘雪的動作一頓,險些直接叫出聲來,好在被餘幼嘉及時捂住了嘴,隻能小聲又委屈道:
    “怎麽會也要擺攤呢?怎麽會選在咱們攤位邊上......莫不是要賣和咱們一樣的東西?”
    “這不是搶咱們生意嗎?”
    沒錯,此時正在她們攤位旁,也學著一點點掃雪的人群,赫然正是一群拖著不少東西,也準備擺攤的人!
    她們都在這裏擺攤了好幾日,如今這些人過來,不是搶生意是什麽?
    四娘急的都快哭了,五郎也懵懵懂懂的小聲道:
    “嘉姐,若是他們要搶生意,咱們要再把價格往下壓一些嗎?”
    “總歸是咱們先擺攤的,老主顧應該總會認咱們,價格低些,這些人,沒準就會走......”
    這倆孩子也是好心。
    但餘幼嘉心中的想法與二人完全不同,反倒是暗中示意兩人看那些人身上的櫧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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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看到那是什麽衣服了嗎?”
    四娘不懂,五郎也不確定道:
    “看著不像是咱們穿的棉衣,反倒是有點像是.....紙?”
    餘幼嘉點了點頭:
    “對!那東西,也稱櫧皮紙,紙裘,由樹皮蒸煮、調製、壓實後而來.....”
    “今日才第一次下雪,能拿出的衣服,都是舊衣,所以這裏的人都是實打實的窮苦人家。”
    “他們,恐怕不是來和我們賣一樣的東西,來搶咱們生意的——”
    餘幼嘉輕揚下巴,示意姐弟倆看向攤位旁邊那一家忙碌著用濕泥起灶,刷鍋揉麵的攤販:
    “而是來求個活路的。”
    活,活路?
    四娘與五郎目瞪口呆,正要細問,就見餘幼嘉已經轉身,幾步走到了最近的一戶攤販麵前。
    那攤位裏,一個挺著約摸七八個月大肚子的婦人正在揉麵,另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正在搬柴,而在砌灶的中年漢子顯然一直在注意著餘幼嘉的動靜,一見她來,便賠笑道:
    “小娘子,我們知你是先來的,咱們沒占你的位置......”
    這顯然是怕餘幼嘉刁難他們。
    餘幼嘉心中早有猜測,所以也不在意,隻是說道:
    “阿叔說什麽?我來買餅子的。”
    那揉麵的漢子一愣,當即鬆了一大口氣,笑道:
    “好嘞!稍等,等架好鍋,馬上就好!”
    餘幼嘉就這麽站在攤位前等著,好似無意般,問道:
    “阿叔,前些日子我一直在這兒,沒瞧過你們,今日怎麽會來這裏架攤?”
    那中年漢子聞言,連砌灶的動作都慢了,滿臉的無奈:
    “我本是鄉間地頭人,家裏有手藝,可買不起城內的房屋,於是便在城內租了個小攤位,每日早早來賣炊餅,等賣完,晚晚回家與媳婦孩子團圓。”
    “可這幾日城中鋪麵租金漲的著實厲害,本就是利薄的吃食,爭個辛苦錢,可如今租金加上來回的入城費,竟比一天的收入都多......”
    “我撐了幾日,還是決定舍了城中的生意,可一家老小,這麽多嘴巴又不能不吃飯......”
    “今日下雪,眼瞧著就要入冬,我著急上火的厲害,碰巧村中人又問我如今去何處做生意,我便想起城門口原是有你們在賣東西,這才將村中有些手藝的販夫都喊了過來......”
    “喏,那兒賣零碎布頭的攤販正是咱們的鄰居,他旁邊那個是我媳婦家的二表叔,每日天不亮就去踩蘑菇下山賣,那處賣陶罐的則是我的弟弟......”
    不過是幾句話,便道盡了普通人家的苦意。
    餘幼嘉稍作沉默,等到鍋架好,又多要了兩個炊餅,這才捧著三個炊餅回到四娘與五郎身邊。
    四娘與五郎早就伸著脖子等了許久,餘幼嘉各自分了兩人一個炊餅,這才發話道:
    “一群被世道所迫的窮苦人而已。”
    “往後沒準咱們還會見到更多的人聚集於此,這裏若是成了新集市,往後買賣有了去處,咱們這邊的生意還會好上一些,沒必要趕他們。”
    原先說要壓價催人走的五郎早早就瞧見那些人賣的都是與她們家不一樣的東西,臉色通紅,一時間有些訥訥不敢作聲。
    餘幼嘉拍了拍他的頭,正欲開口交代些事情,就聽一旁啃著餅的四娘突然驚道:
    “那,那邊,那人是不是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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