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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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小院。
    李四娘提著竹竿與掃把一路來到後院裏的一小方田地,利索的將草棚上的雪勾掉,又仔細清理掉不慎砸落在棚內的積雪。
    棚內不知名的苗種蔫蔫的,看著沒什麽生氣。
    李四娘常做精細想了想,朝前院喚道:
    “五哥,你忙不?”
    前院的王五聞聲而來,手裏拿著一把刨木推子,身上有不少木花:
    “四妹子,怎麽了?”
    李四娘指了指棚內那些無精打采的苗種,道:
    “小恩公交代咱們看顧的苗種好像快死了,你來看看,行不?”
    王五應了一聲,邁步跨進棚內瞧了瞧,道:
    “果然是不太好......”
    “許是因為恩公家裏原本沒有想到這個冬季這麽冷,隻做了一個頂棚,三麵都通風的緣故,被凍著了。”
    “四妹子,你去歇息吧,這裏交給我,我去外頭挑點兒肥,再想辦法去外頭搜羅些破布,捂捂就能好。”
    李四娘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將手裏的木杆遞給王五,想了想,又小心從袖口裏掏了塊帕子出來:
    “現在不比往年,哪裏能有隨處可見的破布。”
    “五哥,你若是要去搜羅外頭那些屍體身上的衣物,就將這塊帕子帶上,我看那日小恩公也是這樣拿帕子掩住口鼻,說是不會過病氣......”
    “你可不能倒下。”
    王五一愣,心中用上一股莫名的悸動來。
    他有些不敢去看李四娘,隻伸出手去試圖接下帕子,結結巴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拖累你......”
    王五顯然十分緊張,來回摸了好幾次帕子,都沒能從李四娘手中接過。
    李四娘索性站直,將那張帕子拍在他的掌心:
    “沒說你拖累我,快去吧,不用扭捏,給恩公家中做事要緊。”
    兩人的手一觸即分,王五捏著帕子,一張敦厚的老臉臊的通紅,壓根不敢看李四娘:
    “那,那我先去了!”
    王五落荒而逃,李四娘低著頭站在原地,若王五剛剛有細看,便能瞧見,他四妹子的臉上也是一片紅暈。
    兩人都已不是少年,一人已經年近三十,一人已嫁為人婦多年。
    可哪怕是這樣,自那日兩人重逢之後,偏生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久違年少感。
    年少...少年。
    如果當年,她沒有嫁給從前的丈夫,那......
    李四娘回憶著往昔,一時間有些感慨,可當餘光瞥見旁邊柵欄下的一個小土包後,那顆好不容易有些溫熱的心,又再一次冷了下去。
    她繼續舉起掃把,將棚子裏的最後一絲雪掃幹淨,又舉著掃把將小土包上的積雪也掃幹淨,這才將手放在土包上,呢喃道:
    “囡囡,阿娘不是後悔,阿娘隻是恨自己沒有護好你,若你沒有投身在阿娘的肚子裏,說不準就還有活路.......阿娘隻是,隻是好想你......”
    可偏偏,囡囡一次也沒有回來過。
    李四娘兀自撫摸著小小的土包發呆,許久,待雪花落下,她才想起來已經發呆了許久。
    她站起身準備進屋內繼續刺繡,早日給自家囡囡換個漂亮些的墓,哪知剛剛起身還沒進屋,就見滿臉驚慌失措的王五跑了進來。
    李四娘有些奇怪,正要開口,便聽自家五哥突然開口道:
    “四妹子,你,你快躲起來!”
    “我剛剛去外麵扒破布,聽,聽到那些流民們說,西邊有流民起義,聲勢不小,有不少人都在說,這崇安他們不待了,要去城內搶上一筆,然後去西邊投奔那些起義軍!”
    李四娘吃了一驚,下意識要往屋內跑,可跑了幾步,才後知後覺的問道:
    “我躲起來,那,那你怎麽辦?”
    “你怎麽還拿上柴刀了?你這是也要出門搶錢?!”
    李四娘試圖阻撓:
    “你瘋了?小恩公好不容易才將咱們安置好,眼看就要過上好日子了,你現在去劫掠,若是被官兵抓到打死......”
    王五也急,大聲回應道:
    “不是!”
    “四妹子,你還信不過我的為人嗎?我怎麽可能去劫掠,我是要去給小恩公報個信!”
    “小恩公一家都在城內,她們家的地段好,鋪麵也氣派,雖然沒有開張做生意,可一瞧家中也是有些頭臉的!咱們若不去報個信,恩公他們若沒個應對,隻怕是要糟了那些流民的難!”
    李四娘心中起起落落,也不知是難受還是慶幸,張口就道:
    “那我隨你一起去,小恩公是好人,咱們不能平白看著她出事。”
    李四娘滿以為平日裏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王五會答應,沒想到,王五的態度卻是分外堅定:
    “現下女子在外頭亂逛,橫豎也難逃個死,躲在家中說不準還能賭個那些流民不胡亂闖門的機會。”
    “我自己去,至於你......我想想,我想想,你別進屋躲著,流民若進屋,肯定是搜屋子!”
    “你就躲在這個棚子裏,拿些稻草蓋在身上,你千萬別出聲,等我報完信,就回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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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四娘含淚應了這話,王五幾下將人藏好,腳步匆匆往城內趕去。
    他心裏惦記著恩公,也惦記著身後的新家,家裏的四妹子,一路走的又快又急,滿頭大汗。
    他全以為自己走的如此快,應當是最早知道消息趕入城中報信的人。
    可哪裏想得到,剛剛穿過城門口到了主街,入眼,就是好多屍體。
    男女老少皆有,死狀各不相同。
    官兵們幾乎傾巢而出,各自在不同鋪麵中盤點傷亡,一邊收下銀錢後仔細分辨那些本屬於崇安的百姓屍體,將其留給家眷,一邊將剛殺的一具具流民屍體隨意丟出。
    那些屍體被丟在大街上,落在其他屍體上時,發出一聲宛若骨碎的肉體碰撞聲。
    而後,便再沒了任何聲息。
    一切很明顯,流民們闖入了商鋪,造成了傷亡,而流民又被官府趕來的官兵鎮壓,所以這才有如此多的屍體。
    而他,來晚了。
    王五站在街口,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繼續去找恩公一家,還是索性轉身離開。
    他轉動了些許早已麻木不仁的腦袋,想了想,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準備多問一句,於是趁著那群官兵不注意,偷偷摸進了熟悉的小巷當中。
    王五小心避開小巷中遍布古怪臭味滿身黑灰的屍體,敲響了恩公家千瘡百孔的後門。
    而也僅有一瞬,他知道自己應當是犯了錯。
    敲門聲響起不過兩息,那扇‘千瘡百孔’的後門上,一個個約摸兩指寬的孔洞中,竟是驟然刺出好幾條木棍。
    那木棍的尖端被削的十分尖利,上頭已經掛了不少血肉,顯然已經傷了不少人的性命。
    王五算是反應靈敏的,他下意識往後一退,跌坐在了地上。
    可這竟還沒完,他因跌坐的緣故剛巧仰著頭,所以瞧得仔細。
    那些尖刺刺出之後,院牆上以極快的速度伸出三四隻手來,手掌大大小小都有,但無一例外每隻手裏都捏著一個瓶子。
    最小的一隻手掌將瓶子砸在王五身邊,雖沒有砸中,可卻有一股古怪惡臭迅速蔓延開來。
    而後,便是燃起的火把......
    王五大驚,立馬想明白砸在身旁的東西是什麽——
    是油!是油!
    巷子裏這些古怪的味道,赫然正是這些油潑灑後點燃,卻碰巧又遇下雪天,沒能燃盡屍體,所以留下的味道!
    王五駭然,連忙喊道:
    “餘小娘子!餘小娘子!”
    “是我,我是王五!別殺我,別殺我!”
    事實證明,餘小娘子能救他一次,而現下,光是這個稱呼,便又多饒了他一條性命。
    那火把意欲下拋的動作果然一頓。
    旋即,熟悉的餘小娘子從牆上探出了頭,待看清是他後,餘小娘子揮了揮手,院牆邊好幾雙手便縮了回去。
    一牆之隔,王五聽到餘小娘子的聲音交代道:
    “外頭隻剩下一個人,那人我認識,應當是沒事。”
    “你們都從柴火上下來將木刺撤掉罷,再去前麵那扇門瞧瞧外頭的情況,我出去說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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