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雙鳧一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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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抱柴火......
    五十文?
    餘幼嘉細細品味這幾個字,半晌之後,才露出了一個笑。
    李四娘與王五本都在焦急之中,見到這個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俱是膽戰心驚。
    王五結巴道:
    “小恩公笑什麽,您,您莫不是......”
    莫不是瘋了不成?
    怎麽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
    要知道,先前小恩公在城門口收柴火的時候,一抱柴火可就二十文,現如今柴火的價漲了兩倍不止,今年的冬日還格外冷......
    無柴,無炭想要過冬,隻怕是難上加難!
    餘幼嘉唇邊的笑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終難以自製,彎腰俯身哈哈大笑。
    她笑的極為尖利,癲狂,笑聲雖大,卻一點兒不見笑意。
    而後,刺耳的笑聲才在某一刻轟然崩碎,餘幼嘉上一瞬還在笑,下一息,驟然收束。
    動,靜之間,轉折之快,令人咋舌。
    餘幼嘉麵無表情,便重新成了麵容清冷的少年郎:
    “瘋了,確實是瘋了。”
    “原先我聽到流民缺糧的時候,還覺得這縣令是要拋棄流民,現下來看,他也沒準備給崇安的其他百姓活路。”
    “而百姓們,哄搶木材,抬高柴炭價格......自己未必也多想活。”
    都瘋了,全部都瘋了。
    上至殺害忠臣的皇帝,下至平頭百姓,全部都瘋了。
    連崇安縣這種尚且能用銀錢買到東西的縣城,形勢都如此嚴峻,流民們原先離開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煉獄!
    餘幼嘉垂下眼,深吸了幾口氣,卻仍然頭疼不已:
    “你們最近得分外小心一些,城中有官兵都亂的不成樣子,城外無律法,隻會更差......”
    李四娘與王五聽了囑咐,俱是心中越發難受。
    餘幼嘉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麽,道:
    “王五,若你找不到木頭,便去我家中取,原先在城門口收的那幾車柴火裏不乏粗木料,挑揀一下,應該能用得上。”
    王五上前一步,規規矩矩道:
    “那既然不用我的木料,價格便再低一些.......”
    “不必。”
    打斷王五的,是餘幼嘉果決的聲音:
    “幾文錢的蠅頭小利就算了,你們二人若真有心,閑時便在草屋下挖個小地窖出來罷。”
    麵前的兩人皆是一愣:
    “地窖?”
    地窖不都是用來放東西的嗎?
    他們現下家中一窮二白,哪裏有什麽東西可以存放......
    餘幼嘉抬頭看向無雪灰天,道:
    “對,起碼得挖一個能容你們二人藏身的地窖。”
    容納兩個人藏身的地窖......
    李四娘與王五兩人霎時愣住,不約而同的都想起了原先藏在草垛中的情況,那時候是怎麽回事呢?
    流民,暴亂......
    他們當真是怕死了流民會突然衝入家中......
    小恩公的意思,聽著竟像是往後也會有此境況?!
    兩人勉強從擔驚受怕中回神,正要拉著餘幼嘉細問,可一抬頭,卻見餘幼嘉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再無半點蹤跡,隻有被放在井邊的一小塊銀角,提醒著兩人剛剛有何人來過。
    王五沉默著,好半晌,突然重重歎了一口氣:
    “小恩公,對咱們當真是仁至義盡了。”
    李四娘抬手,擦了擦眼角:
    “咱不能一直拖累小恩公......挖吧。”
    “盡量挖大些,若是恩公往後有難,咱們說不準還能幫幫小恩公一家。”
    後頭的聲音,步履匆匆的餘幼嘉自然是不知道。
    驟然得知了兩個重要的消息,如今的她,終究是想起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她一直在用嚐試與秋天掛鉤的生意,來期待一個滿是收獲的秋日,期待一個結果。
    但秋日裏最大的果,不是果子,而是......糧。
    在那個真正的‘秋’來臨前,還有漫長的艱苦。
    想要活下去,就得屯糧。
    不但自己得屯,還得將這個消息告知舅母和表哥!
    崇安縣,周家。
    自上次的流民暴亂之後,藥鋪已然名正言順的停止了施善,此時正值門庭清冷。
    家中沉寂,一切猶如一潭難以化開,無波無瀾的死水。
    隻有內庭中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才算顯露些許人煙之氣。
    李氏一身素淨,眉眼疲憊,帶著一個搬動木箱的婆子穿過廊下,欲往外走。
    婆子年紀有些大,因著腿腳不好,碰到台階還險些絆了一跤。
    早在一旁旁觀許久卻插不上手的小九,立馬上前接過了木箱:
    “我來搬罷,嬤嬤。”
    那婆子下意識看了一眼前頭的夫人,眼見沒有反對,也知小九是有話要說,先是含糊應了一聲,便道後頭還有東西要拿,退了下去。
    小九便抱著木箱,眼見李氏沒有回頭,還要往外走,便勸道:
    “大東家,玄修清苦,又是此番世道,實不宜出家。”
    出家。
    是的,出家。
    前幾日李氏院內的動靜敲敲打打,總不安寧,他們幾個侍衛其實都去瞧過。
    隻是消停了兩日,大家本以為事情過了。
    可萬萬沒有想到,今日李氏吩咐套馬,竟是要走。
    天下將亂,神佛都未必有主子頂用,此時離了主子的庇佑......可不是十死無生嗎?
    到底是在周家這麽多年,又是被李氏看著長大,小九終是盡心盡力的勸道:
    “大東家,請再聽我一句公允的話——
    有些時候,糊塗些也是好事。”
    “少東家自歸家後,什麽事情不是按照您的囑咐來辦?”
    “春和堂這些年如何對待百姓,賬本善目您都看在眼中,連先前城中加收賦稅,藥草告捷,少東家也願意舍了臉麵,去尋舊友......換作旁人,誰能在這風雨飄搖之期,換到藥材回來?”
    “您若是潛心向佛,隻管在家中修建佛堂,不必在外奔波,少東家願意往後多行布施之舉,善待百姓,定期施粥賑民,救難扶災.......”
    始終沒有人回答。
    小九說的口幹舌燥,終是意識到有些不對,不安的咽了一口唾沫,回憶著,繼續道來:
    “至於崇安縣的縣令昏聵,少東家也應承過,說最遲明年開春就會有轉機,不必多作憎惡。”
    “您隻管安心留下,待晚些時候少東家和表小姐成婚,一家和睦,您含飴弄孫,頤養晚年,何不美呢?”
    這回,不知是因為哪句言語觸動了李氏,李氏終於是頓住了腳步。
    小九一喜,下意識等待吩咐,卻聽李氏轉頭,輕聲問道:
    “那孩子怎麽不來見我最後一麵?”
    “可是還記掛著我那日的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