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愁門愁己又愁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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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愁。
    五郎,愁。
    而發愁的原因,無非就是為了那麽些事情——
    “我原先向你訂做家中後門時,你曾說過,那個尺寸隻要二兩三錢!”
    崇安縣內,五郎站在木匠鋪子前,臉色通紅,試圖爭辯:
    “我當時將定金給你,你說要等上幾日,等就等本也沒什麽,但你如今要漲價,怎還漲得到幾日前定好的契!”
    “為何我今日來找你定新的門窗,順便拿之前訂的門,你卻說還得再給你補三兩......”
    三兩!
    不是三錢,也不是三文錢!
    那價格差別可真的太大了!
    五郎整個人氣的發抖,努力擺出自己所認為最惱怒的表情:
    “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自覺自己的質問已經是疾言厲色,殊不知他人小言輕,落在旁人眼裏,連丁點兒水花都沒激起。
    那正在釘門的木匠老師傅掃了他一眼,揮手找來自家徒弟,囑咐道:
    “他既不肯補,你就去拿一兩銀錢還他。”
    五郎到底是年輕,哪裏見過這架勢,頓時傻眼:
    “.......門我還是要的!”
    “你,你怎麽能這樣,虧我還想著既已在你這裏訂過一扇門,便再找你做生意......”
    老師傅不欲和小孩多言,揮了揮手,顯然已經不願意做這生意。
    身著粗葛衣,身形幹瘦和五郎差不多的小徒弟,倒是在遞銀錢時,多勸了幾句:
    “小郎君,現在外頭木材漲價漲的厲害,斷斷沒有從前的價。”
    “再說你先前隻是下了一兩定金,又沒有給正價,漲一些不也很正常嗎?”
    “咱們已經算是極厚道的人家了,不然依現在木材漲了兩倍多來算,隻怕那一扇門就要漲到五六兩,若不是你先前給了一兩定金,哪能讓你補上三兩,用四兩銀錢就帶走?”
    五郎性子本就綿軟,被這麽一勸,原先臉上強撐出來的幾分怒意也化為了猶疑:
    “木材,漲價?”
    那約摸十三四歲,麵容清秀的小學徒四下看了看,眼見師傅沒注意他們的動靜,才道:
    “對呀!漲了兩倍還多!”
    “我們今早剛剛去收過木材,城外到處都是伐林鋸樹哄搶木頭的人,有些人成群結隊的伐樹,劈砍運送,有些人就搶別人帶不走的木材當場賣成錢,但賣掉的銀錢又遭流民哄搶......”
    “外頭別提多亂了......”
    五郎聞言,神色駭然,想要深究緣由,可話未出口,卻再次想起了自己先前與嘉姐的那一場對話。
    世道,就是如此了。
    五郎默然,沉默幾息,到底是將對麵小學徒手中的銀錢推了回去,躬身作揖:
    “是我原先想岔了......請二位勿怪。”
    “門既已經做好,那我還是要帶走的。”
    五郎忍著心頭難受,付了銀錢,又留下了自己所需的另外幾扇門窗尺寸。
    這回,那須發略白,身形孔武的木匠老師傅倒是終於開了口:
    “木材價漲得太快,最好還是一次將銀錢結清,我便可當日一次采買好,慢慢做,不然若是想到什麽補什麽,後麵不知道還會不會漲。”
    五郎本就隻帶了五兩銀錢出門,此時手裏捏著無論怎麽看都不夠的二兩銀錢,一時間有些尷尬:
    “我得去等我阿姐回來,拿個主意......”
    木材猛漲,如此一來,這幾扇分外需要精工細作的門窗價格便越發高,二姐現在管著家中瑣碎事,手頭有銀錢不假,但真要做決定,將銀錢一次性全給出去,還是得等嘉姐發話。
    五郎年歲小,說出這樣的話不奇怪。
    大小兩個木匠便也隻是點頭,五郎迷迷糊糊的出了門,走了數十步,方才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這聲歎息極長,極為難受,被人聽去,後腦勺便不輕不重的挨了一下。
    五郎堪稱被揍出了反應,下意識抱住腦袋,喊道:
    “嘉姐,我錯了!”
    等等,等等。
    他都還沒看清楚是誰,為什麽喊嘉姐?
    況且,況且他好像也沒做錯什麽啊...?
    但是下一瞬,五郎便知道自己喊得沒錯。
    因為,餘幼嘉拎著五郎後頸的衣服,出了聲:
    “我都裝扮成這樣了,你還喊我姐?”
    “大老遠就看見你和呆頭鵝似的兩眼無神......小孩子歎氣會長不高沒聽過嗎?”
    五郎捂著腦袋聽訓,聽著聽著,才意識到有些不對:
    “阿姐.....兄!咱們今早一起出的門,我當時看到木匠沒開門,所以才等到現在,那你怎麽到如今還沒回去?”
    街道邊,餘幼嘉仍是今早的打扮,不鹹不淡道:
    “跑了好幾處,後頭遇見一位大小姐,死活纏著要嫁給我,便耽誤了些時間......”
    “你呢?你又愁眉苦臉的做什麽?”
    五郎下意識回道:
    “城中的木材漲價,咱們定的門也漲價了,老木匠說最好付正價,一次結清,昨日支取的五兩銀錢不夠,我正準備回去問問你.......”
    五郎將剛剛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旋即才後知後覺有些不對:
    “等等,什麽?什麽?有大小姐非要嫁給你!?”
    今早出門前他就在擔心阿姐這副打扮會禍害小娘子!
    如今這,這竟是成了真了?
    五郎倒抽一口冷氣,餘幼嘉倒是沒刻意,想了想隻道:
    “反正都在外頭,不如我陪你去回去瞧瞧?”
    餘幼嘉拍了拍自己的腰間,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肆意瀟灑:
    “我帶了銀錢。”
    五郎還有些沉寂在‘大小姐看上自家阿姐’的事情裏,有些回不過神,聞言下意識往木匠家走,邊走邊問:
    “那大小姐緣何看上阿...阿兄?”
    “她可知道阿兄是女兒身?”
    “阿兄嚴詞拒絕她了嗎?”
    奪命三連問下,是五郎絞盡腦汁的操心:
    “若是沒有說清楚,人家小娘子隻怕要傷心,說不準還會耽誤終身大事......”
    餘幼嘉在周利貞處被叨叨叨,在五郎身邊又被叨叨叨,一時間也有些無奈:
    “我明白的,你好好看路!”
    五郎哪裏肯信這句話,有心想問,又有些不敢,一時間隻得抓耳撓腮的進了老木匠家。
    老木匠仍在刨木花,小學徒仍然是在東摸西看。
    兩人一進門,小學徒回頭隨意掃了一眼,先瞧見了走在前頭的五郎,便道:
    “你不是剛走,怎麽又回來......咦?”
    短促的疑惑。
    小學徒的第二眼,對上了餘幼嘉的視線,隨後便沒了聲音。
    餘幼嘉微微頷首,從懷中取出錢袋:
    “我是他的阿兄,來付銀錢的。”
    “城外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剛剛勞煩你們對我阿弟說那麽多了,他年輕,還不懂往後的木材價隻高不低,我來一次付清,希望盡快將門窗敲定下來。”
    老木匠終於從活計裏抬起了頭,五郎莫名有些臊的慌,趕忙壓低視線不敢言語。
    餘幼嘉淡然說完,將錢袋遞到仍然在愣神的小學徒麵前:
    “來,你數數,少退多補。”
    這個錢袋裏麵的錢應該隻多不少,這點餘幼嘉還是有估算的。
    但她萬萬沒想到,小學徒壓根就沒有接錢袋,而是將視線艱難從餘幼嘉的臉上挪開,回頭猛地衝向老木匠,大聲喊道:
    “爹!爹!”
    “您不許收他銀錢!”
    “這郎君好生俊俏!我要招他作婿!我要招他作婿——!!!”
    這聲音尖細,與先前刻意壓低過的聲音不同,十分輕易就能聽出是女聲。
    舉著錢袋子的餘幼嘉:“......”
    剛剛覺得欣慰一些的老木匠:“......”
    仍沉寂在‘大小姐為什麽喜歡上阿姐’思考中的五郎:“?!!!”
    那一瞬,五郎懸著的心終於還是死了——
    大小姐的事情還沒解釋清楚,這裏怎麽又多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