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臥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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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
    死一樣的寂靜。
    幾乎落針可聞。
    小學徒打扮的小娘子眼見自家阿爹不答,更是急的要命:
    “阿爹,您聽見沒?”
    “您不是之前還說過希望我召個品性好些的上門女婿嗎?”
    “天殺的,我一眼看到這個小郎君......哦,不是矮一些的那個,是年長一些的這個,我一眼瞧見他,就知道這天底下絕不會有人比他品性還好!”
    “求您,求您把我嫁給他吧!我,我用我攢的私房錢給他付這回買門的銀錢!”
    小娘子苦聲哀求,隨後便馬不停蹄的跑進了裏屋之中,乒鈴乓啷也不知在做些什麽。
    五郎早在剛剛聽到這個‘小學徒’也喜歡自家阿姐的時候,腦子就已經不會轉了,如今臉上更是一片空白。
    老木匠則是終於回頭,用一雙亮到驚人的鷹眼打量了餘幼嘉幾眼。
    餘幼嘉本不欲隱瞞,隻拱手道:
    “阿叔,我不欲耽誤你家小娘子的婚事,所以便有話直說了——
    我也是女子,隻是因外麵流民頗多,不好走動,所以才作此打扮。”
    “咱們家中雖不算寬裕,但也不會拿小娘子的體己錢貼補,剛剛的事想必是有些誤會,等小娘子出來,我來同她解釋。”
    那沉默寡言,一臉剛毅的老木匠聞言,便再次收回了視線,悶頭繼續拿著木錘在那一扇做了一半的門上敲敲打打。
    五郎站在餘幼嘉身邊,都被老木匠剛剛望來時冷到極致,也壓迫到極致的眼神嚇到渾身發寒。
    他沒想明白為什麽之前看著隻是稍稍壯實些的老木匠會有這樣的眼神,隻得躲到餘幼嘉身後,連連擦汗,小聲嘀咕道:
    “阿姐,還得是你...!”
    “說清楚好,說清楚確實好,這樣不會有誤會。”
    五郎這操心的性子,可算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但,事態顯然沒有那麽簡單。
    幾人約摸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待裏屋裏乒鈴乓啷的聲音稍小,立馬轉出一位與之前大不相同的嬌俏少女來。
    少女換了襯膚色的鵝黃緞子上衣,內搭一條桃紅羅裙,腰間束著淺綠絲絛,烏發梳成雙螺髻,簪著幾朵小巧的珍珠花和一支點翠蜻蜓簪。
    原先隻是清秀的五官因著換了嬌嫩的衣裙,越發襯的皮膚白皙,一雙杏眼又圓又亮,甚至唇瓣還抽空點了淡淡的胭脂,通身透著靈動。
    餘幼嘉不過多掃了一眼,那少女便滿麵嬌羞的捧著錢匣子走了出來,用與先前一驚一乍渾然不同的柔聲,同老木匠說道:
    “阿爹,我的私房錢都在這裏......”
    老木匠:“......”
    老木匠:“她是女子。”
    少女臉色一變,顯然是要發怒,但似是終究顧慮到餘幼嘉還站在跟前,便隻瞪著老木匠,嬌喝道:
    “老爹,你少說那些晦氣話!”
    “我知道你不想讓我胡亂嫁出去,但也不至於說這樣的胡話!”
    “他,他那麽俊俏......”
    “他若是女子,這天底下隻怕沒有能看的過眼的郎君了!”
    可憐老木匠這麽一個魁梧的漢子,被閨女的言語逼到了角落,半點不敢反抗,隻能甕聲又重複道:
    “她是女子。”
    少女終於是沒忍住,不顧禮儀的連呸了三聲:
    “呸呸呸!我不信!”
    父女倆你一言我一語,誰都不肯退讓。
    眼見局勢有‘惡化’趨勢,餘幼嘉直接上前一步,牽起小娘子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漂亮小娘子還在同阿爹置氣,沒想到自己會被突然牽起手,先是一愣,旋即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雷聲。
    有雷聲正順著她的指腹,手掌,傳入她的腦海。
    不,不是雷聲,而是......
    心跳。
    有力,蓬勃,恍若攜帶驚雷之意的心跳。
    鼓動間,每一下,都好似有平滅萬法之勢。
    這種感覺,她從前,隻在阿爹舞槍時見過,而那時,她們還沒有落魄到崇安......
    “我願意。”
    少女臉色通紅,一時間不敢看餘幼嘉:
    “小郎君不必如此心急,我能勸好阿爹的......”
    “等我爹同意咱們成婚,再做如此,如此孟浪之舉,不,不遲......”
    五郎:“......”
    老木匠:“......”
    餘幼嘉:“......”
    其他兩位的神情如何,餘幼嘉沒去看,但她自己宛若萬年玄冰的臉反正是有些繃不住:
    “小娘子,你不如再仔細感受一下?”
    “我真的是女子,今日之事,也確實是一場誤會......”
    餘幼嘉用自己的手,扣住少女的手背,用力將之靠近心房。
    而少女,也終於意識到手中莫名的柔軟觸感不太對,露出愕然的神情。
    餘幼嘉心裏鬆了一口氣,但看著小娘子宛若天崩地碎的神情,到底是告罪道:
    “......讓小娘子傷心,是我的過錯。”
    她的聲音十分輕,卻又十分穩。
    神色眉眼間,有薄情寡性的冷清,可卻亦有不知真假,卻令人目眩神迷的一絲垂惜。
    少女尚且未來得及抽離的手,仍能感受到那道驚雷,可雷聲與如此惹人傷心的言語混合,便成了滔天洪流。
    少女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是咬著唇,一把推開了不知所以的餘幼嘉,嗷的哭出了聲,往裏屋去了。
    餘幼嘉被推的往後退了半步,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這一驚一乍的莽撞少女,力氣...好大!
    她這段時日以來,一直在鍛煉身體,因著天生有些神力,又身形靈敏,善攻技巧,本以為自己不算多有身手,但起碼不會輕易丟掉性命。
    可如今,一個少女,竟然能將她推的一個趔趄......
    餘幼嘉皺眉沉思,老木匠卻在裏屋殺豬般的哭聲中回過了神,鐵青著臉邁步走向餘家姐弟二人:
    “你們二人快走。”
    五郎早被此情此景震的神誌不清,此時被趕,第一反應仍然是心心念著自己出門的要事,下意識道:
    “那咱們的門......”
    這回,老木匠再沒了客氣,吼道:
    “門什麽門!”
    “我閨女都哭了!”
    餘幼嘉倒是沒有半點猶豫,直接當麵放下錢袋子,二話不說扯著五郎就走。
    姐弟兩剛剛出門,後頭的門便‘砰’的一聲關上,顯然是不待見到了極點。
    五郎心力交瘁,兩眼空空,好半晌,才喃喃道:
    “我,我不明白......”
    為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事實證明,有些事情,是真的很難明白。
    餘幼嘉也很不明白。
    不過終歸是小事一件,她到底也沒放在心上,拎著五郎便邁步往家走去。
    二人走後約摸數十息,後頭那扇被重重合上的門方才打開了一條門縫。
    老木匠那雙鷹眼從門中顯露,確定兩人走遠,這才重新回了裏屋。
    裏屋裏,少女抱著軟枕啜泣,原本分明已經差不多停了哭聲,眼見老爹進來,抽泣聲反倒更大了些:
    “阿爹,她,她生的真的好,我一見她眉眼,就歡喜的不行......”
    “她怎麽會是女子呢?”
    “她若是男子就好了......”
    老木匠歎了口氣:
    “是男子也不行,你別忘了,那個小一些的小郎上一次來時,就說了他姓‘餘’。”
    “這天底下能有幾個餘姓,且又有他們姐弟二人一樣,雖身著平常,卻難以磨滅周身氣度?”
    “不必想也知道,隻怕是被當庭丈殺的餘老宰輔的家眷......”
    “不好,不行,咱們本也是怕被狗皇帝治罪逃出來的,不能再和罪臣扯上關係.....”
    老木匠越說越小聲,好久,方才續道:
    “起碼明麵上不行。”
    “你也不必傷心,那個女扮男裝的餘家女眷不行,不還有另一個小郎君嗎?”
    “我先前就想說,那個通身溫潤,知錯就改的小郎其實也不錯,一看就性情極好,定能寬容你這性子,剛巧餘家落魄,若有他能給你作婿......”
    少女大怒,下意識將懷中的軟枕扔了出去:
    “連頗!”
    “你還是不是我爹!”
    “那小兔崽子看著比我還小一兩歲,甚至比我矮半個頭,半個頭!”
    “我連相如,就算是死,從這裏跳下去.......我也絕不可能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