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沙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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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平侯?
    連頗?
    餘幼嘉在腦海中檢索了一番,最終轟然放棄。
    她這人,雖然也能算是有一兩分博學,但也僅限於常識,對官家,尤其是對黨爭,朝廷,一概不知。
    “等,等等......”
    一片死寂之中,終於還是五郎艱難開口道:
    “若是沒記錯,長平侯不是八年前就病逝了嗎?”
    “緣何......”
    連頗搖了搖頭:
    “不,沒死。”
    “我‘病逝’是因為狗皇帝昏聵無能,不斷誅殺重臣,連謝上卿都.....”
    幾日前青帳中人給他的驚駭太大,連頗沉吟一息,到底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死心之後,便詐死棄官而逃,但又因當時不願意驚動太多人,又粗苯不知打點,所以沒有帶走什麽東西,一直輾轉流亡。”
    此事頗為駭人聽聞,黃氏到底是比五郎更年長,知曉仔細辨別。
    可她來回看了數眼,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卻也隻稍微看出一些習武之人都有的熟悉影子,隻得又道:
    “老侯爺見諒,請恕婦人眼拙,難以偵辨。”
    “不過父親素來疼愛我等,倒也說過一些沙場之事,老侯爺可否......”
    連頗絲毫不意外,沉吟幾聲,便道:
    “我知平白無故,你們一定不肯信我,但我說出一戰,你們必定知曉。”
    連頗抬起頭,雖還是垂垂老矣的老者,可那雙鷹眼銳利如刀,寒芒四射,可窺當年雄風。
    他一字一頓吐字道:
    “防口關之戰。”
    “二十年前,靺鞨,於闐,鄯善,吉蔑等一眾番邦聯軍扼守防口關以阻大周東進,鎮北王推病不出,朝中上書,推舉我為主將,黃庭為副將,率兵十萬,出兵攻打防口關。”
    “我們二人上任後先用避實擊虛、先弱後強的戰法,將主力軍繞至聯軍後方,多次擊破聯軍分隊及後方留守之軍,逐漸將聯軍主力包圍於伊闕.......”
    回憶往昔,老將的臉上有懷念,有感慨,而更多的,則是痛恨:
    “咱們本已俘獲聯軍將領哈達姆,又渡羌河,攻取鄯善王都以東到乾河的土地,眼見馬上就要滅殺肖小——
    可咱們沒有等來封獎,沒有等來冬衣補給,甚至沒有等來糧草,而是等來了九道詔令,道道命咱們二人即刻班師回朝。”
    詔令上寫‘班師回朝’,可字裏行間都在說‘若不回朝,家眷難保’。
    他當時與黃庭都還算年輕,聽對方炫耀閨女聽的眼睛發紅,早早打成一片成了朋友,黃庭更是幾次為他衝陣,兩人恰好都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二人聽聞此等詔令自然困惑的很,不明白為何要放過唾手可得的大勝。
    但很快,他們就知道了為什麽。
    來宣旨的太監非但沒有帶來糧草和軍餉,反倒是一進門就開始索賄,一幫大老粗勉強將錢湊上,那太監便說‘十萬大兵在外,陛下寢食難安......’
    那一瞬,他們便知曉了龍座之上到底盤著個什麽貨色。
    多年心中堅守的‘忠君愛國’‘報銷朝廷’,在那一瞬,也統統成了笑話。
    他們分明打了勝仗,可最後潰逃的,卻也是他們。
    若不是因為那場潰逃,那幾個番邦州府,也不至於在十年後又卷土重來,直逼舊都。
    他那時甚至還不死心,想再請命出征,救一次國。
    但,他又敗了一次。
    皇帝沒抉擇他,反倒是震怒非常,有意折辱,隻讓他率小股兵甲,護送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上卿’出使......
    言及此處,饒是連頗這樣身經百戰的封侯之將,也不免眼含老淚:
    “雖謝上卿確實讓那些人不戰而敗,但老夫這些年心中一直難受的厲害。”
    分明是勝仗......
    分明他打了勝仗,謝上卿也打了漂亮的勝仗,緣何舊都卻還是沒能守住呢?
    分明一開始所有人都對大周忠心耿耿,渴望建功立業,報效朝堂,緣何又淪落至此呢?
    這些話,沒人能應答。
    被治罪牽連的餘家人,更不能。
    黃氏抬起手擦了擦眼淚,毫不猶疑的拉著五郎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長拜於地:
    “連老侯爺,妾身雖隻是一介婦道人家,卻也聽過您早年百戰護城的事跡,那場防口關之戰,我出嫁前,更是聽父親時時掛念......”
    “您若不嫌棄,我稱您一聲伯父,也算是全了我父親生前對您的敬重!”
    這意思,便是當真認下了連頗的身份。
    黃氏回憶往昔,更覺心如刀割,一時間難受的厲害,喚的也鄭重無比。
    可連頗那頭卻是實打實的愣住了,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而和他同來,站在他身後的小娘子也呆住了,原先一直安靜站在角落裏的她,下意識看向跪在地上的黃氏與五郎,先是重重一跺腳,旋即竟是猛地轉身,就要離開。
    餘幼嘉眼疾手快,拉住了對方,連頗也趕緊出聲,隻是聲音,卻比先前帶了些尷尬:
    “我雖與黃庭這老小子...哦,黃將軍年歲相仿,但你叫伯父就有些......”
    “他很早有的你,而我,子嗣艱難,老妻年過四旬,方才有了這麽個閨女......”
    黃氏若叫他伯父,那她的兒子該叫他什麽,該叫他閨女什麽?
    這可不就岔出輩分去了嗎?
    好在當時沒有喝多了結拜......
    連頗吭哧吭哧一陣嘀咕,眼見閨女羞惱的幾欲自盡,餘幼嘉竟是連拉都拉不住,他趕忙開口,對黃氏與五郎說道:
    “......算了,先不提這些。”
    “我今日登門拜訪,其實是有一件事懇求你們。”
    ‘懇求’二字,分量極重。
    餘幼嘉幾乎是瞬間,就聞到了不妙的味道。
    果然,下一瞬,就聽連老侯爺開口道:
    “我此次前來,是因為上次這位小郎君去時提到了自己姓餘,猜到你們應該是落難的餘宰輔家家眷,知道你們的家風,我自己又有些事情要去辦,沒辦法安置閨女......”
    連老侯爺稍稍停頓些許,突然歎了一口氣:
    “算了,我也不會那麽多彎彎道道。”
    “我其實就是想去投奔平陽王,但現下並不知平陽王為人,不好帶上閨女,怕將自己的把柄遞到了他人手裏。”
    “原先我雖一直知道黃庭這老小子有個閨女,隻是咱們這些糙漢子喝酒時,卻是不好問他閨女可有定親,又嫁去了何處,更不知道故人之女竟是嫁入了餘家,不然也不會今日才到訪......”
    “若不十分突兀,我可否能懇請你們幫我照顧閨女一段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