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螢火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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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這名字。”
餘幼嘉張口一句熟悉的國粹,旋即方道:
“什麽死妮,柔娘,聽著就煩。”
“那些人既要你早幺,又要你柔順恭敬,你便合該更爭口氣,換個更能懾人的名字.......”
“要不,就叫‘勝男’吧。”
“我觀你有幾分機敏,動手也十分果決利落,若是你願意改掉原本的名字,我一定留下你。”
留,留下?
可以留下?!
而,而且還可以改名字?
勝男,勝男.....
自稱‘死妮’的豐腴女子喃喃好幾遍這個新名字,始終難以回神。
她不是蠢貨,自然能感覺到這名字取的同從前兩個名字都不同。
不同於最開始時,在原先那個衣不蔽體,潦倒破敗家中,爹娘一聲聲責罵埋怨,怨她是個女兒身的‘死妮’。
不同於爹娘將她賣到縣衙後,那拎著鞭子,色眯眯摸著她的臉,喚出的那一聲聲莫名的‘柔娘’......
有人,給她取了個新的名字。
有人說,她可以‘勝男’。
豐腴女子一時間有些頭暈目眩,但她到底沒有失去所有理智,而是咬破舌尖,用痛覺強迫自己回神:
“小娘子,我自然願意為您當牛做馬!”
“隻是外頭喊殺聲震天,咱們一群女子縱使離了縣衙,離了崇安,隻怕也走不遠,我能留下,那我這群姐妹們.......”
餘幼嘉滿心滿眼都是即將到來的武庫,快步奔走的路上,聞言隻隨意問道:
“我不留無用之人,你這群姐妹們又能為我做什麽?”
餘幼嘉問的隨意,可聽在豐腴女子的耳中,卻如晴天霹靂。
豐腴女子步伐稍稍停頓,幾息之後,到底是咬著牙,一邊帶著姐妹們追趕餘幼嘉的步伐,一邊開出自己掏出一群女眷們最大的‘本錢’:
“咱們剛剛從內院帶了些銀錢出來,雖然帶的不多,但湊一湊,也能湊出一筆。”
“若是,若是還不夠讓小娘子收留我們,咱們也還能再去想想法子。”
“咱們身子雖然已經殘破,但勝在還有肚子......”
“無論是給您家中長輩做妾,還是聽您安排去典妻生子,咱,咱們都心甘情願。”
“隻求往後,您能將咱們賣到不打罵咱們,或能踏實做事,能吃飽飯的人家.....”
活命,活命。
做妾,做妾。
饒是豐腴女子這樣已經算是小有幾分聰明的人,為求活命,能從自己和姐妹們身上掏出的,也無非隻有那幾種東西。
同樣流離失所,女子的境遇,比男子,要可悲的多。
男子還有一把子力氣奔逃,參軍戶,當勞力,不過短短十幾載便能安定下來。
而女子,無非是床上功夫,無非是薄薄一層肚子。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可,可誰又不想活下來呢?
半生飄零,先是吸血的爹娘,令人驚懼的家,後是暴戾的縣令......
若是能回家,能有家,誰不想活下來,安定下來呢?
哪怕是往後再被賣,說不準,說不準就能遇見一個好心人,能將自己買下呢?
豐腴女子的言語,令不少同隨奔跑的女子垂淚。
餘幼嘉聽著哭聲,一臉匪夷所思:
“我家連男人都沒有,你們要去當誰的妾室?”
“況且,你們既已都想著做妾,難道就沒有想過,跟著我種種田,刺刺繡,或幫我做做生意,多開幾家鋪麵嗎?”
“男人哪有自己手裏握著錢來的實在?”
“你們哪怕生上幾十上百個孩子,難道就敢擔保孩子一定孝順,主母一定能容你們?”
畢竟,白氏那樣的主母,到底還是少!
餘幼嘉匪夷所思,而身後一群女眷們也是紛紛大吃一驚。
豐腴女子瞪圓了眼睛:
“小,小娘子問咱們能做什麽.....原隻是問這些?”
她們,她們還以為.......
餘幼嘉大致也明白了些:
“我早說了,我家中沒有男人,唯一一個男子就是我身旁的阿弟,其他事情都由我做主。”
“你們與其壓榨自己身體,不如告訴我有無一技之長,哪怕沒有一技之長,打人凶些,願意下狠手,我也願意帶著你們做事。”
“崇安縣往後不太平,明年......”
明年,一定會發生更多的事情。
餘幼嘉早在攀上院牆,看到外麵官兵與流民混戰之時,就已經想明白了一切——
如今自己最缺的,已經不是錢,而是人......是人!
縱使自己有糧,有錢,可在麵對如潮水般翻湧的人潮,隻有自己一家女眷,肯定守不住自己這一方天地。
不管崇安過了今日,往後會如何,總得有一批人跟隨自己!
哪怕女子不上戰場,可能做的事情,也還有很多!
“我,我會紡棉!”
無邊的烈火灼燒聲中,一聲突兀的細聲刺破重重人牆而來。
那一個稍稍上了些年歲的女子眼見有不少人停下腳步看著自己,一時間有些羞赧,低下頭極小聲道:
“我紡棉紡的極好,但夫家不成器,成日混賭,以二十兩銀錢將我賣入縣衙......但我真的紡的極好,我能日夜不停的紡!”
餘幼嘉掃了對方一眼,點頭以示滿意:
“行,挺好。”
“人散後你別走,跟著我做工,我給你買織機和棉,你為我做工,我給你算工錢。”
這份滿意令剩下的女眷們一時間目瞪口呆——
隻是會紡棉而已,小娘子收留下人還不算,甚至還給結工錢?
結工錢?
那不就是意味著,往後,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能攢夠錢,不必靠別人,自己也為自己爭出一條活路來了嗎?
人群一陣目瞪口呆,旋即便是一輪爭先恐後的騷動:
“小娘子,我會做餛飩,麵條,湯羹,煎餅.......”
“小娘子,我會做製鞋,我畫的鞋麵也很好看!”
“小娘子,我和爹娘學過釀醬油.....”
“小娘子,我雖年紀大,可會幾手替人接生的本事......”
.......
雖都是些雜項,但這些放在好年份裏,都是不錯的手藝。
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餘幼嘉一一聽了,一項項都記在了心中,揮了揮手:
“行,都和我走。”
如此,人群中立馬發出起此彼伏的歡呼聲。
歡呼聲多,可不是人人都有一技之長。
豐腴女子本已經為被收留的姐妹們而高興,轉身看到另外一群麵色慘淡的姐妹,笑容又慢慢黯淡下來。
餘幼嘉順著對方的眼神,也看到了為數不少的十數個女眷,正要開口,便見前麵帶路的春生和秋生終於停下步子,顯然是終於到了。
說不精神一震,那絕對是假的。
但餘幼嘉的興奮,也隻持續了一瞬。
原因無他,雖此處看守的衛兵大多已經在紛亂中或被調走,或被內庭而起的大火吸引了注意,暫時離開此處。
可武庫的威嚴,卻騙不了人。
話本子裏那些隨意踹一腳門,便能將武庫門踹個細碎,順利拿到武器的事情都是假的。
自古以來,武庫都是重地,不可能隨意進出,更不可能讓人隨意幾下便破開門去,隨意拿取兵器。
真正的武庫,青灰石牆高聳厚重,小窗嵌鐵柵懸於高處,包銅釘巨門緊閉森嚴,連鐵柵欄門前牢牢掛著的三把鎖,都是一派肅殺禁地的氣象。
餘幼嘉斟酌幾息,最終將視線定在了武庫的上方——
這武庫是鐵桶不假,可鐵桶.....
不也有個‘正大光明’的口子嗎?
餘幼嘉露出一個微不可查的冷笑,回頭吩咐五郎道:
“五郎,我還是先爬上屋簷,尋相近的簷頂接近武庫,你在此地守好人,等我上武庫庫頂,便去找繩索,你們一個個順著繩索爬上去,雖然麻煩一些,但是......”
“不必如此麻煩,小娘子。”
打斷餘幼嘉言語的,是一個先前從未發過話的女眷。
她年紀稍長,眼角已有不少細紋,剛剛在混亂中也沒能道出自己有什麽一技之長。
可此時,她仍是壯著膽子,站了出來:
“我雖無一技之長,但也不願意做無用之人。”
“我與剛剛被剩下的這些姐妹們,願為大夥兒組建人梯,你們可踩著我們的身子,爬上武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