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私心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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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抹光亮沉入天際。
    穹頂大黯,天地靜謐無垠,湮沒雪落嗚咽之聲。
    隻有餘家西廂房的小耳房內,還略略有些微不可查的輕聲。
    “......”
    “......都記下了嗎?”
    清臒青年一邊玩弄著手裏那枚剛剛挖出來的金印,一邊輕聲問道。
    捌捌拍了拍胸膛:
    “記下了。”
    “若是要走,立馬南下。”
    “若是不走,八叔繼續留守周家,咱們各自尋周邊安置,銀錢去找八叔支取。”
    清臒青年微微頷首,將手裏的金印隨手拋給十四:
    “那就這樣,再把金印原封不動埋下,免得叫表妹察覺出端倪。”
    說動就動,十四立馬將怎麽挖出來的金印又怎麽埋回去。
    玖玖年紀最小,看著十四的動作,難掩好奇:
    “表小姐借口天天忙生意,不來見主子,可這不是有金子嗎?”
    雖然不大,但也不算小,換成銀錢銅板,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呢!
    既已有銀錢,緣何還不多陪陪主子,還成日就想著賺銀錢......?
    捌捌眼皮直抖,趕忙一把捂住玖玖的嘴。
    清臒青年聞言,好像突然間就虛弱不少,眉眼略帶幽怨:
    “金子是真金不假,但這應是餘老爺子留下來召集門生的信物......”
    能以金子作信物,則信物大多比金子值錢。
    若沒有大事,多數人絕不會融掉......
    更別提是聰明的表妹。
    清臒青年輕哼一聲:
    “既有金印,附近應當還有一份名單。”
    “老家夥自詡清流,當年就對我評頭論足,死了還不安生,非得禍害孫輩。”
    “若依我所說,這些東西根本沒有那麽重要,縱有千萬庸才,也抵不過一個我。”
    “還不如早些融了,讓表妹早日圓誓,能為我的金屋添磚加瓦,也不算老家夥白活一遭。”
    這些話,數衛們自然是答不上來的。
    清臒青年也沒理會,徑直俯身,躺在了屋內唯一一張小床榻上:
    “去罷。”
    幾聲微不可查的輕響,屋內終是隻剩下了一人。
    清臒青年臉上本還有些蒼白病態,可越躺,耳尖便越紅。
    又一次。
    又一次。
    他又開始仔仔細細打量這間狹小的小耳房,恨不得將一切印入腦中——
    一張床,一張桌,二條椅,桌上三兩杯......
    這些東西,早在剛剛,他就已經摩挲過無數遍,所以方能挖地三尺細細翻找出金印。
    此時目之所過,更加一覽無餘。
    房內一派蕭瑟,儉省,樸質,素淨,可見主人性情。
    可,可也正是這樣的人。
    她說,她會給他一個家。
    她說,她會竭盡所能,以靡靡之物藏他,善待他。
    善待......他。
    他滿足的發出一聲喟歎,微微側頭,三寸,二寸,一寸.......
    猶豫幾息,他到底還是在枕邊被褥上,輕輕嗅聞了一口。
    鼻尖霎時縈繞一陣熟悉的暗香。
    有些像是她扇他耳光那日,那股微風下隱隱飄拂的香氣。
    今日,他終於明白此香為何。
    此香,名為——
    煎熬。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煎熬......
    或者說,心癢。
    難以琢磨,難以觸碰,縈繞難去。
    清臒青年越嗅聞,越是覺得胸腔中顫動的厲害。
    他輾轉幾度,終不得法,便下意識想起身,喝口冷茶舒緩。
    可還未起身,便聽原本死寂的屋外響起幾道女聲疊聲的呼喊:
    “嘉妹!”
    這聲宛若驚雷,隨之而起的還有一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清臒青年心思一動,立馬狠扯一把傷處,躺了回去。
    那道破空而來的腳步聲沒有理會任何人,腳步極穩,目標十分明確的直奔西耳房而來.......
    隻“吱嘎”一聲,餘幼嘉已推門而至。
    這一路風雪頗大,餘幼嘉滿頭青絲幾乎被風雪卷成白發,卻仍執意喚道:
    “表哥?”
    幾乎隻剩四壁的房中,隻有半盞殘燭。
    廊外寒風牽動燭影,將床榻上和衣病臥的人影寥寥幾筆勾至分明。
    許是因為受傷,床上的衾褥隻被堆疊至腰際。
    美人的衣襟鬆垮垮敞著,露出半截清瘦鎖骨,以及隱約滲血的傷處。
    周利貞似被驚動,眼睫掀起半分,眸光如波,一眼一眼蕩在餘幼嘉臉上:
    “表妹.......”
    他的尾音忽被一陣急喘截斷,單薄胸膛劇烈起伏,衣襟又滑下半寸......
    是會著急嗎?
    還是,會問傷勢?
    亦或者,會先多看幾眼......他?
    雖很快就會知道結果,可周利貞卻仍止不住的幻想。
    畢竟,哪怕表妹最後沒有做他想要的那個抉擇,但在他的腦海裏做過......
    那......
    便也是有過!
    風雪夜來客突突,周利貞到底還是等到了結果——
    隻是這結果,卻比他想的還要旖旎。
    因為餘幼嘉沒有言語,也沒有將視線多過停留,隻反手將門合攏,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行至床前,從衣襟入手,幹脆利落的剝去周利貞身上那兩件礙事的衣服。
    薄衫落地,晃動一地碎影。
    周利貞本為表妹終於靠近而欣喜,被如此毫無章法的一脫,連咳嗽都忘了,驚道:
    “表妹?”
    餘幼嘉沒有絲毫猶豫,隻用略帶莽撞,而又不得要法的憐惜之意,勾開表哥身上最後一件裏衣。
    她冰冷又略帶薄繭的指腹終是貼上了周利貞如玉般的肌膚。
    那寒意激的周利貞一陣輕顫,可她指腹所過之處,卻又不可避免焚起些許烈意。
    冷熱交替,令他幾欲暈厥過去,隻能顫聲請求垂憐:
    “.......表妹?”
    餘幼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裏裏外外的查看一圈,方才鬆了手,小心撫摸著周利貞肩臂處已經包紮好的傷處布條,問道:
    “隻有肩膀處這一處傷口,對吧?”
    大起大落,隻在一瞬。
    原來......
    是看傷口!
    好在周利貞早已對表妹的遲鈍有了些許了解,到底是沒有真的暈過去。
    他稍稍平複耳尖滾燙的紅暈,以唇將咳聲壓成喉底悶響:
    “是......”
    餘幼嘉立馬狠狠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
    人人勸慰旁人時都說死生度外,可輪到自己,卻又有極大不同。
    餘幼嘉不懂情愛,也未必一定說要同誰白頭到老,更不會在誰死後一定為誰要死要活,耽誤自己......
    但她仍會覺得,明月若是隕落,會很可惜。
    世人垂愛月色,餘幼嘉垂愛周利貞......
    隻能說,各有各的私心。
    餘幼嘉將人重新塞回被褥之中,坐落於床榻,一邊整理身上的武器,一邊緩聲隨意道:
    “夜晚悄祟,本就難視。”
    “這回流民與官兵互相廝殺的慘烈,遠超從前,白日裏見了那麽多生死,一進門猛看到表哥身上那麽多血,差點兒以為你這回是真要死了......”
    不過既沒死,那還是可以多養養的。
    餘幼嘉心裏嘀咕一句,又隨口道:
    “話說回來,雖然表哥體弱多病,總有黴運,容易受傷,但每次的病症傷勢,似乎都能治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