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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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史留名。
但凡讀過書的人,不可能不懂這四個字的分量。
古往今來,多少能臣名將,苦勞一生,為的就是這四個字。
但,他們都是男人。
男人追求功名利祿,青史留名,就如冬去春複,口渴喝水一樣簡單,自然。
女子,又怎麽能去追尋呢?
她們......
她們隻是女子啊!
可,可若不能追尋,為何如今,所有的女眷們,全部都挪不開眼呢?
死寂。
武庫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許久,才有一道聲音,弱弱開口道:
“女郎君,您的意思是,咱們也能如男人一般,死後會有人記著,會有個墳塚安身,也不用再做孤魂野鬼,對嗎?”
此言一出,眾多女眷們看向餘幼嘉的眼神,也越發熾熱。
那一雙雙眼睛裏跳動的焰火,令餘幼嘉霎時明白一件事——
從這種問法來看,這群女子,家中本貧寒,自不會有讀書的機會。
她們未必盡數明白‘青史留名’這四個字的分量......
可她們,仍問出了‘她們能否如男人一般’的疑問。
她們想活,十分想活。
但,她們亦非草木,會有‘誌向’。
若時機一到,她們也不會非要強留性命。
她們不是不願赴死,而是自己做的不好,怕死去也沒能派上用場......
更怕做一縷孤魂野鬼,無處安家。
餘幼嘉緊了緊拳,可剛一收束,便察覺到了手指上包紮精細的布條。
她輕動了動指尖,去摩挲那些布條。
好半晌,餘幼嘉方才抬眼答道:
“縱使不能,我也不會讓你們做孤魂野鬼。”
“我可以將你們都娶回家,一一登造在冊,若你們不能被世人所容,所記,我給你們立碑供燈——
我來記住你們。”
餘幼嘉說的這話認真,可落在旁人耳中,便荒誕的要命。
有人就想笑,女子怎麽能娶女子呢?
可這聲笑到了嘴邊,卻又化成了一聲嗚咽。
不知誰先哭,誰後哭。
總之,女子們已經哭成了一團。
勝男也紅了眼,她咬牙問道:
“那女郎君姓氏名誰?我們往後,又歸於何處?”
此時隻有婚配,嫁娶,方才通大名。
如今這麽問,顯然是要為姊妹們討下允諾。
餘幼嘉定了定神,答道:
“你們往後可歸於餘家......崇安餘家。”
“我姓餘,名幼嘉。”
四周都是哭泣,勝男顯然是聽錯了什麽,大驚之下,連連喃喃:
“有家......有家!”
有家!
有家!
每個人的心頭,都被這兩個字所感,一時間心神俱震。
餘幼嘉想開口解釋,卻已不及。
人群中,不知誰率先【噗通】一聲,而後,便是接連不斷地【噗通】落地聲響起。
女眷們齊刷刷的跪在餘幼嘉麵前,含淚俯首,高喊道:
“隻要女郎君能帶我們回家——”
“我等,願為女郎君而死。”
女聲嬌弱,可疊在一處,竟也直透武庫,聲達雲霄,更不少豪言壯誌之情。
餘幼嘉想咳,但好在毅力驚人,按耐住了毛病,反而鄭重數了數下首的女眷們人數:
“咱們已一把火燒了縣衙,與從前再無瓜葛,不如再改個名字。”
“此處既除卻勝男之外,還有二十四人......”
“不如,你們各自從二十四節氣裏麵選個姓名罷,時節時氣,常見常新——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換了名字,你們今日,算是再活一遭。”
“隻要崇安城能夠守住,我往後給你們請武道教習,請學文先生,你們想學什麽,想做什麽,都隨你們。”
請教習,請先生......
這可不就是再活一遭嗎?
女眷們又哭又笑,就近抱住身旁的姊妹們,一時間欣喜的說不出話來。
隻有勝男,俯身於地,極重,極重,又給餘幼嘉磕了一個頭。
餘幼嘉這回沒有阻攔,隻輕聲道:
“冬日早晚會過去的,你們肯定能換個活法。”
這世道,活著,難。
這世道,吃飽飯,難。
這世道,想要換個活法,難上加難。
從前,沒有人對漫長的黑夜有什麽期待,因為從沒有見過曜日餘輝。
她們躲在黑暗中,隨著臍血而來,如一片孤舟蕩入晦暗不清的狂流之中,嫁人,生子,身死......
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會是如此,都該是如此。
可,天意不許。
她們大多都被家人所賣,很多都嫁過人,甚至也曾有過孩子......
從始至終,卻沒有一個人能抓一把船繩,截留這片孤舟。
但如今,不需要誰來憐惜她們了。
有人,有人抓住了船繩,有人說能成為她們的歸處。
有人說,女子也能青史留名。
有人說,她們往後還能換個活法。
這一夜,有人痛哭,有人徹夜難眠,有人精挑細選,抉擇出自己最喜愛的姓名,激動萬分。
但,第二日,卻又無不起的比誰都早。
餘幼嘉勉強睡了兩三個時辰,起來時就瞧見比昨日點卯人數,多了足足一倍多的人正整裝待發,一時間也有些愣神:
“昨日不是說熟悉弓箭的人就四五個嗎?”
怎麽今日,足足有,十三個?
難不成這些人都想去城門守城?
勝男穿著一身修改過尺寸的皮甲,手握長弓,背後還背著幾捆箭矢,學著從前見過的男子禮節,給餘幼嘉抱了個不倫不類的拳:
“這群臭婆娘原先又怕死,又覺自己做不好,怕拖累別人,但如今既已給女郎君為妾,女郎君自己都衝在前頭,她們再不好躲在後頭......”
餘幼嘉聽到‘為妾’兩個字就是眼皮就是一抖,眼見旁邊三個男子臉色也差不多,一時也沒落勝男的麵子:
“不必都出去,雖說要守城,可武庫才是決不能失守的地方。”
餘幼嘉稍一斟酌:
“點八個人背些兵器背些補給,隨我同行,剩下的留在武庫便是。”
“看清時辰,輪班踞守,身體稍差一些的不必上屋頂,但也要顧好後勤,燒火做飯,照顧病患,哪怕是遞個武器,也不要眼睜睜看著眾姊妹拚殺自己悠閑。”
眾女眷本也不是那樣的人,聞言立馬疊聲應和。
餘幼嘉又交代了幾句,順勢點了勝男在內的八個人,又帶阿九十四兩人重新爬上雲梯,鑽出武庫入口。
昨夜大雪,今日,天地銀裝。
武庫頂的積雪已經至小腿,而街巷中昨日的血跡與屍體,早早也被純白湮滅。
若不是沒有人煙,昨日宛若地獄一般的景象,竟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
餘幼嘉稍一頓步,方才重重吐字道: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