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二豎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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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個噩夢,無疑。
    餘幼嘉醒的時候外麵仍是黑夜,屋內沒有亮燈,她坐在一片如水般的沉寂之中,好半晌,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那些汗珠匯集,滴落,壓彎眼睫,連同當年,一同沁入餘幼嘉的腦海——
    那時,病床上女人總在歇斯底裏。
    而女人所愛的男人,縱使是隻要見女人最後一麵,就能立馬得到身份,地位,錢財,應有盡有的一切,他也沒有回頭。
    他選擇遁入空門,苦修很多很多年。
    人前每個人都說,女人有多厲害,多能攪弄風雨,在商界叱吒風雲。
    可人後,女人常掛在嘴邊的兩句話,就隻有‘讓他來見我’‘我有錢,我有很多錢’。
    她隻有錢,而他偏偏不要錢。
    所以,一切便隻能如此。
    他脫發出家,決意斬斷從前被蒙在鼓中的那些年。
    她躺在冰冷,昂貴,彌散死意的病房裏,臨死都沒等到他來見她最後一麵。
    於是隻剩下一個餘幼嘉,仍留在世上,既沒有父母,也沒有保全自己的勢力,還得麵對一個群狼環伺的爛攤子。
    每個人都說,餘幼嘉的一路既繼承了那個女人的狠毒,也繼承了那個男人的絕情。
    畢竟,她甚至能在母親的病床前仍然麵無表情的做出‘索要遺囑’這樣看似最好,但卻冷漠到了骨髓的決定。
    每個人都這麽說,每個人都這麽信。
    以至於後來,餘幼嘉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
    她對感情這種難以理解的東西選擇了回避,很多年裏,隻以‘垂憐’的姿態對待手握真心來到她麵前的男男女女......
    餘幼嘉本以為一切都已經過去。
    而如今,才發現——
    這個夢雖已經醒來,但這場經年的夢,卻遠遠沒有過去。
    男人厭惡於謊言。
    她也厭惡於謊言。
    男人拋下女人。
    她也拋下了......寄奴。
    女人想盡辦法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寄奴......
    說實話,除了從前的她,誰都知道他不是個善茬。
    那,最後呢?
    最後的最後,寄奴也會病死在一片縞素之中,對嗎?
    這個問題,餘幼嘉回答不上來,也難以知道結果。
    難得,難得,她又有些後知後覺的懊悔。
    如果,當初去過一次寺廟就好了。
    她能問清楚,男人到底是怎麽想的,說不定,也能搞清楚自己該怎麽想。
    隻可惜,她在感情永遠慢上一步。
    男人走前留信說要清修,不見任何人。
    於是,直到最後,她也真沒有去看他一眼。
    ‘薄情’
    或許,寄奴說的沒錯,她就是很薄情的人。
    餘幼嘉慢慢掀開被子,在驟然席卷全身的寒意中,下床摸黑推開門,掃了一眼院外的天色——
    崇安城一片靜謐,寡月西斜,露痕寥寥。
    或許,天快要亮了。
    不過,夜仍然很長。
    【餘縣令受了風寒】
    這消息不過一日,就如長了腿似的,傳遍了崇安城內百姓之口。
    餘幼嘉生性勤勉,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難得有這樣病到連床都下不來的時候。
    所以,這消息一出,幾乎是日日都有人帶著東西,意圖見一麵餘幼嘉,想知道縣令到底病的如何,崇安又該何去何從.......
    但餘幼嘉,確實隻是累了。
    這份累是累積,淤積,陳年不化的疲累。
    而碰巧,這份疲累又碰到了一點輕如鴻毛的夢。
    於是,一切轟然垮塌。
    一個能一日十二個時辰,幹十一個時辰的活計,再抽空用剩下一個時辰時間順手殺個人再抓緊休息一會兒的人,似乎隻是半個晚上的功夫,便躺在床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餘幼嘉覺得自己休息休息就能好,對每一個人也是如此說,不過餘家人仍然十分著急上火的厲害。
    幾個姐妹成日在跟前候著,甚至連病了許久的餘老夫人都撐著拐子,被人扶著來見了她一麵,淚流滿麵的說了些讓她好好關切自己的言語。
    鬧了三天,餘幼嘉自己都覺得再躺下去,自己好似在外界人口中傳的便真要死了,便掙紮著重新爬了起來。
    她勉強擦洗了身上因冷熱而生的臭汗,四娘便給她穿衣,二娘又體貼仔細的給她擦去發縫裏的濕氣,三娘又急急忙忙去尋暖爐。
    每個人都很忙,甚至還帶了些許笨拙。
    可餘幼嘉卻詭異的稍稍安定下來,她問道:
    “崇安這幾日可還算是安定?”
    正在擦頭發的二娘聽到這句話,就是一聲深深的歎氣:
    “早知道要問這些,阿妹哪裏都好,就是一提到公務,和頭牛似的拉也拉不回來.......”
    “放心,這幾日我都替你仔細照看著,外頭淮南王家的兩兄弟昨日倒是又叩了一次城門,是我喬裝帶著五郎去見了他們二人,不過卻隻說你最近在照看公務,有什麽事情晚些再說,並沒有細細提到到底發生了何事。”
    “不過,我出去時候看到那兩兄弟,不,年紀小些的朱家公子,麵色似乎有些不虞,也不知是對此不滿,還是同他兄長鬧了些別扭......”
    不滿?別扭?
    想來是因為三天前被酒氣放倒的事情?
    餘幼嘉思忖著,一邊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馬上出去見他們一麵。”
    兩兄弟能時隔兩日又叩城門,想必是對那些跟隨而來的兵卒有了些許線索,事關崇安,肯定得去見見。
    二娘聞言,給妹妹擦頭發的動作便是一頓,餘幼嘉敏銳察覺到了她的欲言又止,開口道:
    “還有什麽事情?”
    二娘想了想,低頭囑咐正埋著頭給餘幼嘉腰間打第十八個平安結的四娘道:
    “四娘,三娘手腳頗不伶俐,找個暖爐找半天也沒找來,你去瞧瞧她在哪裏好不好?”
    “若是找到了她,你們倆一起將嘉娘今日的藥端來,也省的多走一段路。”
    小四娘不疑有他,立馬照做。
    屋子裏終於又是隻剩下了餘幼嘉與二娘兩人。
    餘幼嘉不知道二娘要說什麽,不過從二娘支走四娘的舉動來看,想來也是一件不便明說的事情。
    那想來,也是隻有一件事.......
    “嘉娘,你去城外會見淮南王世子的那日,城內還發生了一件事。”
    “崇安城大亂後,童老大夫同家眷一起藏在地窖裏,原來一直沒走,藏了好些天,直到彈盡糧絕,那日才爬了出來。”
    “那時候你在城外會見淮南王世子,我便想著按照你的法子,聘請童老大夫給城中有意學醫的女眷們教習,可我都還沒提起,童老大夫立馬便被周家,不,謝上卿的侍從們接走了。”
    “而之後,崇安的草藥便一直失竊。”
    二娘咬牙,繼續道:
    “不,也不能算是失竊,那些草藥本就是從周家搬出來的,隻是這幾日莫名消失了一部分。”
    “取藥之人此等身手,又加上童老大夫被請到周家,如此久都沒有出來.......”
    “我懷疑,謝上卿,許是也正重病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