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結草銜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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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什麽啊!”
餘幼嘉毫不留情的往地上狠狠一鏟,簌簌滾落於坑的煙塵抖在五郎的臉上,襯的少年越發呆滯憨笨:
“你不知道?”
“老夫人與你母親,難道沒有同你談論過婚事?”
連小娘子可是連五郎讀書都要陪著一起,若不是心喜,難道還有別種可能?
家裏人難道都對此視而不見?
五郎臉上是難以掩飾的詫異:
“說倒是說過,可長輩們愛亂點鴛鴦譜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
他不認可那些話,所以一直沒有往心裏去。
怎麽如今,連阿姐都這麽說?!
餘幼嘉又用力下了一鏟子,瞪著死魚眼看向五郎,沒有言語。
五郎最敬也最怕餘幼嘉,立馬不敢再提。
兩人悶頭鏟著泥土,土坑一點點擴大,終於到了勉強能埋葬十幾具白骨的大小。
餘幼嘉鬆開鏟子,開始搬動屍骨,五郎也有樣學樣。
令人如癡如醉的春風之中,屍骨發出細碎的磕碰聲。
餘幼嘉本十分專心致誌,那知卻聽一直悶頭幹活的五郎像是憋了很久一般,突然出聲道:
“阿姐,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餘幼嘉正在搬動一具不大的骸骨,聞言手一動,手中頭骨險些掉在地上。
她立馬警戒,可周圍仍是一片風平浪靜。
餘幼嘉看向鄭重其事的五郎,五郎有些不好意思的碎碎念道:
“連小娘子願意照拂餘家,是她脾性好,為人熱忱,咱們既已得她關照,便越發不能隨意對待,揣測她,不然便是予她一道汙名。”
“祖母與母親提過好些次,她們總說我應該將連小娘子娶回家,好好報答她,可我總覺得她們說的不對——
女子的情愛與婚配,無論怎麽想,都不該算作報答。”
五郎到底是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少年搬動屍骨的動作笨拙而輕緩,神情卻是一等一的認真:
“報答他人就該用盛譽,該用性命,再不濟,真金白銀也好,哪有不顧人家意願,將人家娶回家報答的道理?”
“更何況,連小娘子早說過不喜歡我,她說過很多次,也說得很清楚,她不喜歡比她矮,比她弱的男子,更不喜歡書生......”
“那我們又怎麽能恩將仇報,耽誤人家一輩子呢?”
女子的婚配,不算做報答......
餘幼嘉從沒有想過,五郎竟能感悟出這樣的道理,腳步稍稍頓了一瞬,才同樣鄭重道:
“說的不錯。”
“我也有段日子沒見連小娘子,不知她原來對你們說過這樣的話,她既已有擇婿的標準,想來是心意有些變動......許隻是我多想了。”
或許,月下借光陪讀,到底隻是一場誤會而已。
畢竟當時四娘也在,又不是兩人獨處。
縱使獨處,也未必就是男女之情,不然這天下豈不是亂套了。
五郎聞言,也是連連點頭,看上去著實是鬆了一口氣。
這兩個平素聰慧,卻獨獨對情事不敏銳的姐弟自以為找到了答案,立馬找到幹勁,合力將屍骨盡數埋入土坑之中,又細細填平。
渾然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往後又得走多少彎路。
五郎忙的滿頭大汗,又從山野間又尋了塊合適的大石頭,搬到墳頭的位置,按照這幾日刻碑銘的習慣,刻下於何時何地發現多少人,期盼魂魄安息,這才躬身長拜,算是了結此事。
兩人重新拎著鏟子上驢車,餘幼嘉順手解開臉上的罩布,翻出了些許從家中帶出的烙餅,給五郎遞了一半,這才一邊啃,一邊問道:
“我們已沿著崇安的界碑巡查了四日,現在還剩多少路程沒去?”
五郎叼著餅,開始仔細翻找查看自己繪製的圖冊,含糊應聲道:
“除卻先前遇見那些需要繞路的地盤,還得再巡兩日的光景,才能徹底走完邊界。”
餘幼嘉微微頷首,心裏有了個大概:
“各種細微之處都畫下來了吧?”
五郎叼著餅,點頭時餅上下晃動的厲害:
“阿姐放心,全部都記得清清楚楚!”
“說來真是駭人,從前隻在城中與城郊活動,這一出來,才發現如今的鄉野之地,竟然全是盜匪流寇......”
餘幼嘉沒有接話,但麵色也是不複先前輕鬆。
五郎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她本來出來一是為了查看與崇安相鄰各縣的有無動作,可哪知道出來之後,方才發現各縣的境況幾乎都差不多......
內政都自顧不暇,更別提開拓界土。
去年那場暴雪,死了許多流民,流民暴亂後,不少原本家中康健的百姓又難以維係日子,自然糾結起一幫人落草為寇。
人數稍微多點的,便建個山寨,拉上路障,算立下腳跟。
人數稍稍少點的,便尋個荒山洞穴,白日裏沒有人去的地方,白日裏靜悄悄睡覺,晚上將麵一蒙,出來尋個踩好點的地方劫掠,再將東西帶走......
劫掠比耕種要容易,隻要拋卻底線與良知,多少能糊口。
而那些被劫掠的人,想要活命,就隻能成為新的盜匪,去搶下一波人。
不客氣的說,這幾日探查下來,離開崇安城與城郊,崇安地界內的其他地方,盜匪比百姓還多。
原先五郎所說的‘需要繞路的地盤’,其實除卻水路,就是那些盜匪占據的地盤。
這部分的地盤其實不少,可崇安人手不足,姐弟倆出來本又不是為了清繳盜匪而來,於是便隻能不停地繞路,繞路,避開這些盜匪的鋒芒。
餘幼嘉嘖了一聲,勉強壓下心頭的暴戾,在驢車噠噠噠的邁步聲中,又想起剛剛那些死狀淒慘的白骨,不免又多囑咐道:
“剛剛那幾具白骨就倒在山腳,未必不是震懾,咱們得小心些,若那些劫掠的盜匪還沒走,咱們倆貿然闖入,便是羊入虎口。”
“趁早畫了地圖,早些回崇安再作打算。”
五郎立馬明白,他仔仔細細環顧四周,正欲畫圖,又有些不太確定起來:
“阿姐,此處咱們是不是來過?”
餘幼嘉此時也發現了些許眼熟的東西,她眯眼細看了一息,牽動韁繩,一邊操控驢車往遠處隱約隻露出一個簷頂的石屋趕去,一邊道:
“從前咱們在這戶人家買過果子,那時候搬果子人手不足,你應該是也來幫過忙。”
“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戶人家是一對爺孫,老者叫做李老爺子,小孫子叫做果娃......”
“我去看看他們如今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