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場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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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斷】【薄情】
    直到一群人重新踏上回城的路,鈴鈴春風之中,餘幼嘉才又回憶起無數人曾批判過她的言語
    或許,那些人說的一點也沒有錯。
    即成的婚事告吹她不傷心,聽聞生母逝世的消息她也不難過
    總是隻記得要走下去。
    無論多艱難,就算是被打斷所有牙齒,她也隻會想把牙齒換成鐵牙,用以撕咬破開麵前所有阻礙,走下去。
    她總是這樣的人。
    隻要一盞茶,睡上一覺,她就又能重新活過來。
    可惜,現在茶沒了
    原先歇神的地方,也不能再去了。
    餘幼嘉微微晃了晃腦袋,勉強在嗚嗚咽咽的春風聲中尋回些許神智。
    她坐在驢車上,轉頭看向恍若被打散三魂七魄,時不時仍在無意識抽泣的五郎,出聲道
    “你這樣一路回去,不僅家中人驚慌,城中百姓見了隻怕也惶惶。”
    百姓是基石,厚重質樸,必不可缺,但也著實脆弱。
    五郎哭了半路,早早就哭不出眼淚,可雙目紅腫,滿臉狼狽的模樣仍一眼就能看出遭了極大的難事。
    百姓們若是瞧見,沒準就覺得五郎等人在外發生什麽大事,又開始提心吊膽。
    五郎窩在車鬥的邊角裏,麻木而又無措
    “可我,可我”
    可他也當真做不到若無其事啊!
    如此大的消息,怎麽瞞?又能瞞多久?
    他們他們難道就這樣糊裏糊塗的當事情沒有發生,也不報仇嗎?
    餘幼嘉將他臉上的神情一覽無餘,毫不猶豫便回道
    “報仇也要有報仇的本事,如今天下風雨飄搖,自然能多瞞一日算一日。”
    “家中老夫人身體越發孱弱,你母親自去年白氏與洪氏身死後,神智一直有些惶惶,家中姊妹也還小這時候不報喪,就是最大的喜。”
    “往後我會想辦法偽造從北地寄回的信件,瞞住喪訊,等崇安安定,我們有本事走出崇安,自然有辦法探聽那位去青木川禮佛的貴人到底是誰。”
    屆時,才有辦法消解仇怨。
    不然若是此刻北上,自身都難保,談何報仇呢?
    五郎仍然悲痛萬分,可聽了這話,卻到底是伸出手,胡亂試圖擦去臉上的涕淚。
    坐在他身旁的果娃早在一旁寬慰了一會兒,眼見五郎要擦拭,連忙從家中帶出的皮囊裏小心倒出了點兒水,打濕汗巾遞給了五郎。
    五郎勉強擦拭了幾下,眼睛沒壓下去多少紅腫,言語倒是比先前多染上了些許少年人獨有的痛恨
    “說是宮中的貴人,數來數去也不過就是那麽幾個嬪妃公主,最大也不過是皇帝和太子若是狗皇帝明日就死了就好了。”
    餘幼嘉難得沒有反駁這話,同在車鬥裏坐著的李老爺子倒是難得接話道
    “咱老百姓咋能說這樣的話”
    一群人驢車上的幾人齊刷刷看向李老爺子,連拖著病腿也正奮力收拾自己,想體麵些去見妻女的牛叔都盯著李老爺子。
    一車人都沒有說話。
    李老爺子就哀哀又歎了一口氣
    “不過若是明日真死了,也當真是好事一件。”
    四下皆鬆了一口氣,餘幼嘉收回目光,隨口道
    “酒池肉林棄蒼生者,此時不死,也定有死無全屍之日。”
    隻是不知,那又是何時。
    餘幼嘉思及此處,不耐的嘖了一聲
    “五郎,等你回去,去城裏尋一圈有無道士高僧,或勉強懂的些許儺巫之法的人也好,既想辦法安魂也多嘴問問有沒有法子巫蠱咒殺皇帝,早早將這皇帝收走,也算是大功德一件。”
    餘幼嘉是素來不信鬼神之法的人,此時說起這件事,一來是厭惡透了朝廷,二來,也是為了安撫五郎。
    五郎是好孩子,脾性溫順,既不小心讓他知道了北地發生的事,不讓他祭拜思念死者,肯定是不可能的。
    索性找些事情忙碌起來,便也不會一直想。
    她以為五郎不會當真,卻哪想到,不僅五郎又掏出了隨身的小冊細記,連一直沉默的牛叔都開了口
    “我走南闖北送信之時倒是救過一個落水的人,她碰巧是個靈驗的儺婆,因我救她,還給了我本小冊子讓我學,待我尋到妻女,帶著餘五郎去尋上一尋,試試法子。”
    果娃立馬接話道
    “我也去我也去。”
    提到詛咒老皇帝,幾人是肚子也不餓了,身上的傷也不痛了,原先凝重的氛圍,竟也鬆快不少。
    餘幼嘉多看了兩眼車鬥後的人群,忽然意識到了一點——
    連常年在深山裏種果樹的老農都在渴求皇帝駕崩,更莫說是世上的其他人。
    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法子在渴求著皇帝早早駕崩
    天下人苦天下,當真久矣。
    餘幼嘉沒有開口,隻默默聽著後麵牛叔自那位儺婆講起,又談及從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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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都是一些並不算波瀾壯闊的經曆,最危險的也不過是送信時被狼追,借住村中卻被主人家劫掠
    可偏偏就是這麽一點一滴的小事,匯聚成了一個人的生平,而無數個這樣人的生平,則成了一條誓不回返,奔流如海的長河。
    他們,已經夠努力了。
    分明,應當被善待的。
    餘幼嘉架著驢車,想看看頑固不化的蒼穹,哪知剛剛抬眼,便見一滴雨水碰巧落到了眼中。
    那滴雨水自眼角滑落,斜插鬢邊,遠遠看去竟有幾分像是眼淚
    可無暇悲憫,時過一冬——
    第一場春雨,終於來了。
    春雨是生機,是希望。
    所以,縱使這場春雨頗大,將一幫人淋了個透徹,餘幼嘉也沒覺出幾分難受。
    她於城門口下車,尋喚來娘子軍好生安置對如今崇安頗為驚異的三人,又交代五郎幾件能分神的小事,便直直往田壟而去。
    她惦記著苗種,也惦記著雨水太大,怕澆壞新修的田壟。
    但,不會。
    因為她又一次,在漫天的春意中見到了那個溫吞青年。
    仍是那身衣袍,仍是眉眼溫和
    他淋著漫天的春雨,站在積水的田壟之上,何處有積水,他便跟到何處,用手挖出淤積的黃泥,做出一條足夠通水的小水渠來。
    黃泥滾滾,汙濁不堪。
    可他片刻也沒有躲避噴濺於他身上泥濘,也沒有嫌棄此地的一切
    隻是偶爾,彎下腰,從黃泥中摸出一兩條從不遠處池塘迷路而來的小魚苗,又將魚苗輕輕放回池塘之中。
    溫柔
    朱焽,總也是溫柔的。
    如一道初晨的光,不濃烈,不灼人。
    可,可卻足以透過那道逼仄的石道,將光灑進那個昏暗的地窖之中,驅散那些粘稠不化的濁氣。
    餘幼嘉沉默一息,到底是出聲喊道
    “朱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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