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綠白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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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雲壓簷,雨簾斜織。
簷下之人靜立於飛簷投下的灰影裏,雨珠順簷角連綴成線,碎在他鞋前青石上,濺起細密霧靄。
忽有冷風卷雨拂過,微濕的廣袖微蕩,暈開一片寒涼之意。
“謝先生”
朱焽隻覺自己淋雨都沒這般難受,一時有些不忍,迎出門去,喚道
“您怎麽忽然過來了?外頭風大雨大,先生快快進屋避雨罷?”
那道沉吟的身影被驚擾,徐徐轉身,睫羽微顫,抖落一滴懸垂的水珠。
水痕沿頰邊滑下,沒入喉間那抹白紗,如同夜露悄墜深潭,越發襯的來者年少清雅,姿容昳麗
餘幼嘉別過眼去,沒有再看。
她已是許久不曾見他,本以為他會如上次一般,質問於她,生恨於她。
可偏偏
什麽都沒有。
朱焽出門相迎,清臒青年便也好似舊友一般,眉眼含笑同他寒暄
“昨日說好今日探討古籍,我見你過了時辰來沒來,便猜你許是因大雨,而去田間奔忙。”
“學不可懈怠,我想著單獨跑一趟,將古籍帶來給你,沒想到走至門前,聽到內裏有對談,不敢叨擾便停在簷下你這是,有客?”
‘有客’二字自清臒青年舌尖緩緩而出,輕之又輕,化入天地幾不可聞。
直到此時,朱焽才看到先生的懷中仔細抱了一卷書冊,麵上頓時羞愧難掩,慌忙將人引進門,又給清臒青年介紹道
“先生料事如神,確實是去了趟田地,所以稍晚了些容我托大,為先生推介,這位是新走馬上任的餘縣令,二位同居崇安,想來或許見過?”
何止是見過。
餘幼嘉端著茶水緩慢啜飲,沒有應聲,清臒青年仿佛是才看到她一般,垂首問安道
“餘縣令。”
他這副溫順的模樣似乎與從前相同,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餘幼嘉說不上來何處古怪,也吃不準他如今是不是同朱焽當真成了好友,一時便沒有應聲,隻是又品了一口茶水,沒有讓出主位。
朱焽見此頗為詫異,似乎有些不明白為什麽餘幼嘉之前勸告他需要以禮相待,如今她自己卻沒有遵守。
不過隻有一瞬,他便為清臒青年引了另一個位置,解圍道
“先生請坐此處,此地背風,恰巧暖暖衣袖。”
清臒青年微微含笑,似並不放在心上,他落座於本屬朱焽的位置後,方才取出懷中幾本古籍,徐徐翻冊後交給朱焽
“除卻昨日說的《八政》,我見你實在喜愛農耕,便自作主張多添了一本《農商通論》,一本《桑弘氏經典》。”
“隻是我本身並不擅民生,除卻《八政》之外,另外兩本都無批注,隻怕得勞你自己品讀研學,我幫不上什麽。”
朱焽手捧幾本古籍,輕輕撫摸冊上那些古樸玄妙的字符,一時間感慨頗深
“先生寬厚,不嫌棄我資質愚鈍,為我尋覓古籍,又怎麽能說幫不上我。”
“我隻怕自己難以參透,會辜負先生好意”
同樣寬厚的清臒青年微微含笑
“盡力便可,不必說這樣見外的話”
“對了,怎麽不見朱二公子?”
兩人攀談投機,朱焽毫不猶豫將剛剛同餘幼嘉說過的言語又說了一遍,清臒青年便將視線落在了案幾上散落的幾張圖紙之上
“想來說的便是這些?”
朱焽連忙頷首,未等餘幼嘉將一直捏在手中的那張最完善的圖紙放下,清臒青年已經挪動半膝,俯身湊近了些許
香。
時隔許久,餘幼嘉終於又輕嗅到那一段藥香
或者說,幽香。
那是一道凝著被春雨浸透,綠茶葉脈的清氣,底下似還藏著一縷文火慢煎的微甘藥香。
那點甘意被體溫烘得若有似無,如同他垂眸時刻意放軟的呼吸。
他似乎在看那些圖紙,又似乎,隻是在看餘幼嘉捏著圖紙的手指
每一眼,每一呼吸,甚至連鬢邊不慎垂落的發絲,都是恰到好處的惹人憐惜。
媚上逢迎,曲意討好
那一瞬,餘幼嘉終於確信,寄奴剛剛不可能沒有看到自己。
畢竟,這種感覺,未免也太過熟悉。
餘幼嘉將手中那張薄薄的圖紙隨手扔在案幾之上,清臒青年的眼睫稍稍顫動一瞬,卻又不甘心收回已經挪出半步的膝跪。
朱焽對這種古怪若有所覺,可又不知細則,隻得連忙將古籍放好,又撿起險些要飄落於地的圖紙,雙手奉於清臒青年麵前,自顧自替餘幼嘉開脫道
“先生可至此細看,若是有興致,等我家阿弟回家,我讓他臨摹一份,送去給您。”
清臒青年唇邊仍有笑意,隻是這回卻沒有立即應允。
他的眼睫隻虛虛垂著,不知落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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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春雨仍是淅淅瀝瀝,朱焽不明所以,看一眼神態懶散,姿態輕慢的餘幼嘉,眼見她正在幹嚼茶水中的碎茶葉,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準備再度燒水沏茶。
可僅是如此小的一個動作,他也沒能如願。
“我來罷。”
清臒青年出聲,極慢,極緩,似乎又極艱難的讓出了餘幼嘉身側位置,順勢欲要接過他的茶壺。
他仍在笑,神情純善無辜,微微泛起濕氣的鬢發散落在耳側,竟像隻茫然可憐的垂耳兔。
隻是,這隻兔子眯眼笑著的時候,總令人難以窺見他的眸色
“我天生粗笨,不比朱世子靈巧通透,隻是幸虧還有些自知之明,你們剛剛聊的這圖紙想來是城中大事,我又怎好打攪你們聊天的雅興”
“不如這樣,你們繼續聊聊,我來做這些沏茶灑掃的活計,也好讓我躲雨時僥幸多聽一耳朵。”
不知是不是餘幼嘉的幻覺,聽完這番話後,有那麽一瞬,她似乎覺得杯盞中的茶突然濃厚了許多。
可分明細細品去,卻無不同,當真也奇怪的厲害。
朱焽脾性溫和,眼見先生冒雨送古籍,又哪裏願意讓先生做這些雜事,登時起身,將手中的銅壺拎的遠遠的。
他的脾性素來寬穩,難得有如此一驚一乍的時候,拎著銅壺離開的身影笨拙狼狽,竟有幾分田間地頭裏大水牛的憨厚氣
“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尊老愛幼,禮賢師長,又為德之首作。”
“先生來我家中做客,我又怎好叫如您一般讓人尊敬的長輩動手親自沏茶”
清臒青年同朱焽一同起身的動作一頓,忍住想要扭頭看主位之人的衝動,笑道
“何必以長輩稱呼我,我隻比你大了兩歲,可還算不得老呢。”
朱焽連連擺手,真誠道
“不可,不可,莫說是長兩歲,就算是隻長兩月,兩天,那也是長,永遠算作是長輩。”
朱焽的言語落地有聲,餘幼嘉本在默默吐著嘴中的碎茶,聞言實在沒忍住,多看了一眼寄奴。
寄奴仍然在笑,隻是這回,她看的清楚——
這笑容仿佛焊死在了臉上一般,毫無波動
那抹帶笑的唇角,好像,是畫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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