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各有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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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份由青黛描摹過的笑意.......
    溫柔,清淺,卻不達眼底。
    朱焽渾然不知自己闖下多大‘禍事’,仍懇切道:
    “還是讓晚輩給先生與縣令沏茶吧。”
    “我比不得先生博聞強識,風姿卓絕,隻有比先生年輕幾歲這一點算作長處,合該是我來做這些的。”
    這言語完全真心,餘幼嘉也聽得出來。
    但,就是有種......
    不對勁,很不對勁。
    餘幼嘉勉強定了定神,眼見寄奴的身形已經有些搖搖欲墜,連忙招手對朱焽道:
    “行了,不過是沏個茶而已,有什麽好爭搶的?”
    “把銅壺給我,我來沏茶。”
    朱焽連連搖頭,他正又要笑拒,哪料餘幼嘉已抬眸看著他,一字一頓道:
    “給我。”
    餘幼嘉此人,永遠強橫,永遠專斷,永遠......不容任何人忤逆。
    若有不服從者,莫說是等到她秋後算賬,連麵前當下看到她雙眼時心中膽寒這關都過不去。
    眼見溫吞青年愣住,清臒青年精心描繪過的唇角卻是幾不可查的勾了一息——
    對......
    對!
    他的妻主,就是這樣的脾氣。
    朱焽如何?傻眼了吧?
    以他的脾性,翻臉肯定是不會,可隻要再多推脫一句,他肯定會被她厭棄......
    量他往後也再不能在妻主麵前說他不年輕!
    年長怎麽了?!
    年長者待的時間久些,服侍的還好些呢!
    清臒青年心中暗自思忖,原先唇邊的假笑便也真了幾分。
    可,誰料下一瞬,朱焽便毫不猶豫的將原先的話咽回,當著他的麵,乖巧將銅壺遞了過去。
    清臒青年眯起的眼睫微微抖動一息,便聽朱焽頗有些不好意思道:
    “到頭來,還是得勞煩餘縣令......”
    他的神色恭順,溫柔,雙眸間似有點點晨星。
    清臒青年沉默不語,餘幼嘉則是將已經涼了幾分的銅壺隨手放在麵前的炭盆上重新燙熱,隨意道:
    “無妨,小事。”
    屋外雨勢滔天,而屋內經她的‘調停’,除了炭盆中偶爾的爆裂聲,銅壺中緩緩翻騰的水聲,再無一人言語。
    她的視野之下,他與他,橫分左右兩側,一人昳麗,一人溫厚......
    各有一段難掩的風姿。
    雖不知出去這幾日發生何事......
    但,難得有這樣安寧的時候。
    安寧到餘幼嘉平白生出一種念想——
    這兩人若是真成了朋友,當真是一件好事。
    兩人的脾性,甚至連容貌都剛好相反。
    一人出身寒微,卻擅於操權弄勢,機智權變,令天下英豪聞名喪膽。
    一人出身貴胄,卻善於力行趣善,安貧樂道,不遷怒,更不貳過。
    寄奴若有個真心待他的好友,朱焽若有個能教他稍稍自私些的好友......
    兩人往後,一定也不會有爭端。
    說不準,哪怕將兩人放在一處,想必也能泰然自處.......
    滾沸的熱霧彌散,被越簷而來的春風一吹,消散在餘幼嘉的耳畔,連同這道念想一起雜糅交混,勾勒出一件她從前從未在意過的事情來——
    那日,也是這樣微微晃蕩的春風之中......
    寄奴曾說,‘你讓他來,他給你做正夫,我給你做妾室’。
    寄奴那樣的脾性若是隻當妾室,什麽樣的人能當正夫呢?
    或許,得有一個寬厚仁德,品性絕佳的正夫,才能壓住他。
    譬如,隻憑德行便能將驚才絕豔的朱載都壓的抬不起頭的——
    ......朱焽。
    這兩個字在餘幼嘉的心頭一閃而過,卻又被她霎時掐滅在心中。
    人與牲畜的區別在於自持。
    見一個愛一個的事,誰都能做。
    可有本事的永遠不是妻妾成群,而是護持住自己的心。
    果娃在大饑之下都沒有啃下那個烙餅。
    她並不饑寒交迫,更沒道理既脅迫寄奴,又將心懷天下的朱焽拉進這場風月陣中。
    更何況,如今她與朱焽,仍是君子之交。
    朱焽做朋友,做知己,都會是上上品。
    而寄奴.......
    他生來,也不是注定當妾室的。
    餘幼嘉垂眼,將早已滾沸一會兒的銅爐自炭盆上取下,倒入滾沸的茶壺之中。
    銅爐剛剛自炭盆上取下,徐徐熱煙蒸騰而上。
    她下意識眯了眯眼,水注便有少許偏移到了她另一手的手背之上。
    下一瞬,餘幼嘉便見兩人四手,齊齊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之中,拎走銅壺的拎走銅壺,端杯擦桌的端杯擦桌。
    清臒青年擦拭水漬的身影微微搖擺,齒間隱約的顫抖如何也再掩藏不住:
    “怎會如此......”
    朱焽麵露羞愧,一時不敢作聲。
    三人中,隻有餘幼嘉這當事人沒當回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隨口道:
    “不燙,不必驚慌。”
    兩人的對談太自洽,餘幼嘉回過話才反應有些許不對,隻得硬著頭皮轉向朱焽道:
    “原先我就想說,世子此處的茶委實不算好,等這批茶喝完,若你還沒離開崇安,便等縣衙的小吏出來分發補給時,報上我的名字,朝她們要些好茶葉。”
    朱焽聞言,原先讓客人自己斟茶燙傷的愧疚稍稍平複少許,溫聲道:
    “我平素不飲茶,也分不清好壞,此茶還是我剛從此處原先那戶人家的箱櫃裏翻找出來的茶葉,看著還顯示有一大包,若留在家中給我阿弟一人喝,隻怕要喝到下輩子去,也換不了新茶......”
    “我下次直接直接討要一些新茶,用以待客,想必餘縣令不會怪罪?”
    這算什麽值得怪罪的大事。
    餘幼嘉有些不以為意:
    “小事情而已。”
    “隻是有一點,既喝不完這些粗茶,需得將多餘的茶送去采辦司,田間農戶幹活喝水多,需要茶提提神,正是用這樣濃厚粗茶的時候,這些茶正巧派得上用場。”
    “如此你往後待客有好茶,這些陳茶也不算浪費。”
    這算是又一個小細節。
    朱焽自覺重要,連忙記下:
    “自然,晚些等雨停,我便去送茶葉換茶葉。”
    餘幼嘉隨意點點頭:
    “你帶上二公子與圖紙同去新縣衙,雖崇安如今什麽都沒有,可二公子既能想出如此好的圖紙,本該給予嘉獎......”
    “有什麽想要的,隻管去尋二娘,她一定會給你們安置好的。”
    朱焽好脾性的點頭。
    清臒青年聽著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袖中本就捏緊的手指不自覺又更緊了幾分,可麵上的他,卻是若有似無的溫笑道:
    “世子與縣令是老相識吧?”
    “看著,感情可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