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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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
真的,很像,偷情。
末尾的二字,從餘幼嘉的腦海出現的一瞬,便如蚊蟲一般縈繞耳畔,無法驅散。
尤其是......
尤其是在感受到朱焽緩緩放平手背,有對她‘聽之任之’,甚至反過來還寬慰她的趨勢之後。
這種素未察覺過的禁忌之感,更如附骨之疽一樣纏上了她。
旁人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在做什麽呢?
吟詩?作賦?
還是早早富庶一方,功成名就?
但不管是如何,都不會似她一般,得在確保身旁兩人都沒發現彼此的情況下,私下安撫另外一個人......
更刺激吧?
要是被發現......
要是被發現的話......
餘幼嘉這麽個素來頂天立地,說一不二的人,此刻隻覺得後背冷汗涔涔。
這場困住人的春雨仍然沒有停歇的跡象。
不過,餘幼嘉這回也不準備再繼續躲雨了。
她定了定神,突然堅定道:
“我要去做生意。”
寄奴:“?”
朱焽:“......啊?”
怎,怎麽又如此突兀?
話說今日,先生與她,好似都是這樣說話沒頭沒尾的呢?
餘幼嘉收回案幾下的兩隻手,以十分莫名其妙的姿態,在兩道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鼓了鼓掌。
寄奴:“?”
朱焽:“???”
餘幼嘉才不管二人會怎麽想,她隻接著鼓掌的功夫,略微放鬆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手指,再一次道:
“我想清楚了,我還是想做生意......我喜歡做生意。”
“我本就是趁崇安大亂強取官印,哪怕如今朝廷不問責,往後若有人能一掃當今頹靡取得天下,想必也無法容納女子當官。”
“我還是得早些將生意做起來......”
餘幼嘉甩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言語,撐著左右兩邊都沒反應過來,猛然站起聲:
“所以我先走一步你們兩人慢慢喝茶吃糕點不用管我——”
寄奴:“!”
朱焽:“??!”
朱焽頗為詫異,不過他不是會質疑的人,隻也跟著站起身,連忙道:
“外頭的雨還是很大,我去取把雨傘相送......”
餘幼嘉正是頭皮發麻的時候,哪裏肯再回頭,隨意揮了揮手,旋即一頭紮進滔天的雨勢之中。
朱焽目瞪口呆,著急忙慌便要去取傘跟上,卻聽身後穩如泰山一般的謝先生‘怒’斥道:
“虧你還說怕汙餘縣令清譽,長街送傘,難道還不夠惹眼?”
朱焽腳步一頓,握著傘的手微微顫抖。
清臒青年麵上一派氣定神閑,甚至還用那隻微微泛著紅痕的玉手撚起杯子,品了一口茶:
“個人有個人的造化......你坐下罷。”
朱焽仍有些躊躇,但被阻撓的這幾息功夫,春雨早將外麵那道腳步聲掩去。
他到底還是歎了一口氣,重新坐回到原本的位置。
清臒青年一時得逞,便沒注意到對麵的朱焽在坐下之後,以手覆手,將將掩住了剛剛被餘幼嘉按住的手背。
兩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朱焽笨拙的思索著先生說的造化到底是什麽,她這回又要淋多少冷雨.......
可他不知道,有人知道。
餘幼嘉不過剛剛出門幾步,便有一道顯然已在此地等候許久的熟悉身影自屋簷跳下,執傘攔住了她的去路。
餘幼嘉下意識往腰後摸了一瞬,才發現來者一張天生有親和力的娃娃臉,赫然正是許久不見的......小九。
自她上次戳穿寄奴身份,這群侍衛們拿武器挾持她開始.....
他們便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但小九得模樣似乎沒怎麽變,甚至也一樣恭敬,將油紙傘的傘簷掩在餘幼嘉的頭頂後,方才輕聲道:
“表小姐,風雨頗大,我來為您執傘。”
這份恭敬是真的。
餘幼嘉毫不疑慮。
隻是餘幼嘉也知道,這份恭敬的前提,是寄奴的態度。
若是寄奴有朝一日希望她死,那小九.....也會毫不猶豫的動手。
但這些,餘幼嘉不可能挑破,她隻是放緩腳步,隨著小九慢慢同行。
這場春雨來勢洶洶,恍若穹頂被誰戳破了一個口子似的。
平日裏半炷香便能走上兩三個來回的街巷,今日被無限拉長,走了一半還有一半,半之又半,無窮盡也。
餘幼嘉正為自己逃脫一場修羅局而欣喜,耐著難得的好脾性邁步,渾然不知自己接下來要麵對的東西,一點都不輸屋中。
那是在兩人邁出百步之後,小九突然出聲說的話。
他就那麽突兀的,直接開口道:
“表小姐,齊人之福不是那麽好享受的。”
餘幼嘉猛地抬起頭,小九卻隻低垂著頭,又重複了一遍:
“......主子嘴上說著能給你做小,但他絕不可能讓你三心二意。”
“他一個人就能占兩個人份額的愛,不,隻要是你的,別說是兩個人,就算是百人,千人,他也是想獨占的。”
隻一瞬,餘幼嘉從這些莫名的話,聯係到小九從屋頂跳下來的舉動,便反應了過來:
“......你看到了什麽?”
想必隻有這樣,小九才會......
“都看到了。”
小九整個人頹喪無比,像是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
“案幾下,您一邊摸一個人的手。”
餘幼嘉暗罵一聲果然老一輩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是有道理的事,可喉間一轉,卻到底是解釋道:
“你既看到了,便也知道剛剛是形勢所迫,我若剛剛不阻攔朱焽,隻怕他就要惹你主子生氣......”
餘幼嘉定了定神:
“我是無奈之舉,而且我也很快就起身出來了。”
此話一出,餘幼嘉便暗自唾罵自己一聲多舌......
她朝小九解釋什麽?
越解釋越多,豈不是顯得自己越是心虛?
小九仍低著頭,也不知道是有沒有聽進去。
良久,他才開口道:
“壞女人都這麽說。”
餘幼嘉眉間一跳,愣是壓住了喉間那抹氣:
“你要是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那你告訴你主子罷,你說我喜歡朱焽,讓他殺了我,也殺了朱焽。”
小九將頭垂的更低了些,這回是比先前更長的沉默,輕聲道:
“表小姐這樣的人,肯定不明白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對不對?”
這是與原先看似毫不相幹的一句話。
可餘幼嘉卻為此頓住腳步,兩人就這麽站在滂沱的大雨之中。
小九低垂著腦袋,看上去沒什麽精神:
“活人視物如螻蟻,那螻蟻又能視自己為何物呢?”
“人人都說周利貞好,說朱焽好......”
“他們是聖人不假,可主子難道生來就為了被聖人壓上一頭嗎?”
餘幼嘉沒有言語,如珠如玉般的雨簾自傘簷上滾下,四散逃逸的水汽終究還是迷亂了此間行人的眼。
小九輕聲道:
“可我們......難道生來,就是為了進數衛營,自被殺之前片刻不歇的殺人嗎?”
“不是,不是的。”
小九緩緩抬起頭,那張頗有少年人氣息的娃娃臉上,難得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每個人自娘胎裏生出來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會過的這麽苦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