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方興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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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七曾是個石匠,頂頂好的石匠。
而在到達崇安之後,他成了個......學堂先生。
他想過自己隻有四根手指,雖平日生活不算難,可幹活肯定要被人嫌棄。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縣令那日在召集匠人,又看過他的手指之後,讓他在學堂裏教石藝。
教人難,可卻沒有頂著四根手指幹活難。
孫七想過,或許正是因為他隻有四根手指,剛好能教旁人,又不怕旁人會幹活搶了他的飯碗,所以縣令才如此安排。
可時日一天天過去,他發現,其實也有很多好手好腳的人願意教學。
因為在崇安之中,一切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隻要是稍有一門技藝,並且願意接受縣衙指派活計的人,不僅能優先從縣衙處申領不超過一處九尺見方的房屋,還能去城中的大炊房免費吃飯。
甚至每個月還能位置高低,所幹的活計多少,得到縣衙所分發的‘工錢’。
譬如他這麽個不幹活,隻負責教上幾手的先生,每個月就能得到一袋粟米,一斤肉幹,少許醬菜......
本就包餐,這些東西自然是吃不完的,若是再省一些,每個月便都能攢下來。
莫說是比之流亡的時候,就算是他從前給皇家幹活,也沒有過這樣的日子。
他們分明是建氣派的房子,可從來匠人們都住不了大房子,匠人們混雜在下人房中,翻個身就能碰到人,時不時還有懶鬼不願意去外頭如廁,滿鼻子都是屎尿味......
若是遇見天災人禍,無法順利趕工,莫說是看一眼工錢,沒準還有殺頭的禍事。
崇安,竟真的來對了。
真不愧是仙人當縣令的城池!
孫七長舒一口氣,心頭那點兒懷疑的念頭早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正午的落課鈴響,眼見最後一名學徒離開學堂,他也慢騰騰收拾完工具箱往主街走。
這是他到達崇安這一個多月來,每日下完教學課之後的習慣。
一來能去大炊房吃個飯,二來他孫七也能去主街看看自己教過的學徒們把縣令要求的商行修建成了啥樣。
他早早就想好了——
若誰做的好,他的別扭脾氣肯定也不會誇。
但隻要誰做的不好,便要被他拎回學堂再學上一段時日......
隻可惜,到今日為止,他剛好在崇安生活了三十五日,一個被他抓回學堂的學徒都沒有。
這群徒弟當真是......
孫七心裏湧起一股暖流,但眼瞧著對街不遠處有教過的學徒趕來,連忙又繃起一張看著凶的苦瓜臉。
學徒似乎對他這副看著凶悍的模樣並不十分稀奇,隻既匆忙又樂嗬的打了個招呼,道:
“孫師傅,您也來置換東西嗎?可怎麽不見你帶家中的米糧來?”
這招呼孫七這段時日聽得多了,心中正有幾分舒坦,聽了後半句,卻一時有些疑惑:
“換東西?換什麽東西?”
還說什麽帶米糧,那些米糧可是他想著給家中還在喝奶的乖仔攢的媳婦本,怎麽可能拿出來?
學徒一聽這話,也是懵了,但很快又反應了過來,一拍腦門:
“哦!瞧我都忘記了,縣令的商行今早放鞭炮開門迎客的時候,您應該還在學堂裏麵教學呢!”
“您去商行裏麵逛逛,若有什麽想換的,回家知會我一聲,我來幫你扛到商行去換東西。”
孫七聽得雲裏霧裏,但也聽到了幾個關鍵之處,胡亂應付幾句,便不複之前散漫,腳步急急往縣令所設商行走去。
昨日之前,那些連通的鋪麵與內裏的貨架櫃子雖也已經有了個雛形。
但今日,孫七走到氣派而又明亮的商行前時,到底還是吃了一驚——
正午日光正盛,喧囂早已浸透了“嘉實商行”的三重門臉。
十幾間氣派的鋪麵一字排開,尚未踏過門檻,先有一股混雜著甜香的暖風撲麵而來——
隔著門窗,往裏窺視,第一間商鋪靠近門處的紅木櫃台與多寶格架上,赫然正是堆積成山的......
糖,是糖。
也不是糖。
那是泛著誘人的光澤的蜜桃,香梨,莓果.......
隻一眼,便香得人渾身發顫,叫人走不動道去。
而再往第二間商鋪去,便是布匹綢緞的天下。
數十匹布料如瀑布般從高架傾瀉而下,或疊放如山。
靛藍的土布、湖綠的杭綢、豔紅的蜀錦、暗紋的雲緞……
第三間,則是南北雜貨,上至細瓷碗碟,下至銅製的鎖具、錫打的酒壺、藤編的匣子……
林林總總,令人目不暇接。
再往後,便是藥鋪。
高大的藥櫃密布無數小抽屜,貼著泛黃的名稱標簽,空氣中彌漫著甘草、當歸等藥材混合的獨特甘苦氣息。
小學徒踩著梯子,依照郎中的方子精準抓配,戥子秤杆細微的聲響淹沒在人聲之中.......
.......
店內人影幢幢,摩肩接踵。
商行中的夥計們端著貨品穿梭如遊魚,高聲應和著各方的呼喚。
而最後一間商鋪,便是通兌之所,端莊的掌櫃穩坐櫃台之後,劈裏啪啦地打著算盤,身旁還站著許久不曾出現的縣令,似乎在檢閱。
孫七親眼瞧見那個聽說比自己來崇安還早,和自己同在學堂教學的木匠,推著一車不知是攢了多久的米糧,進了通兌之所,然後不消一刻,便給他的媳婦換了一匹漂亮的錦布,幾匹日常用的土布,換了幾件趁手的工具,又似乎給他的閨女換了一小袋子噴香的糖.......
孫七看的目瞪口呆,感覺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躥過,又好似沒抓住,隻得在那名為王五的木匠推著板車離開商行之後,草草攔住人問道:
“王老哥,你怎麽這麽糊塗?”
“你那一車米糧,在別處可能換幾十條人命,你怎麽就換了幾匹布幾件工具?”
“哪怕是有縣令在,也不能逼你按照這個市價換東西啊......”
孫七想問的太多,太多,可他又有些說不清。
他想說那一車米糧可是能救命的東西,如今銀錢銀票,可不一定能換到貨真價實的米糧,自然是要屯在手裏才安心。
可王五這憨貨不僅換了,還換的那麽少.......
王五帶著李四娘和閨女正樂嗬嗬的往家趕,被這位平素麵冷心熱的朋友攔下,猜對方肯定是為了自己好,也不生氣,隻從懷中掏出一物,解釋道:
“沒有啊,孫兄弟。”
“我隻是笨一些,可又不是傻,怎麽可能用一大車的米糧隻換這些東西?”
“你瞧,多的都在這裏呢!”
孫七順著王五的目光看去,赫然發現對方手中正是一張紙。
孫七幾乎要跳腳,‘荒謬’二字幾乎已經出口,可下一瞬,他便看清楚了紙上的東西——
【大周朝曆五年,三月二十八日,收欠崇安民籍編71號王五,十六兩準色足銀。
特地立票為據,可憑本人公驗與商票,於本商行任意分處通兌貨品或足銀。
崇安,餘印。】
比墨跡更濃厚的,是最後那個‘印’字之上血紅的官印。
欠,欠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