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立春小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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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架的婦人顯然脾性好些,聽聞立春問,便也就老老實實的答道:
“我們去官府也曾問過幾次,聽說官府會出麵替咱們要回這筆錢,可因這是咱們藐視淮南律法而結的草契,咱們算是違契的一方,所以需得抽走一成,貼補給原先的主家與經辦的掮客......”
難怪,難怪!
難怪一開始在中間辦事的掮客也沒有單獨提醒這契書不對。
原來是不管這契書能不能成,他都能從賣家,買家手裏各拿一份促成生意的傭金,加上這份違契的貼補,三頭通吃!
說不準,哪怕沒有許氏,說不準人家也早晚是要將契書之事捅出去的!
立春繃著一張俏臉,又問道:
“那若是咱們現在去尋一個淮南人作保......?”
婦人搖搖頭,正欲開口,立春便聽媒婆痣婦人陰陽怪氣的開口道:
“立春娘子說的這幾種法子,咱們也早早也都試過了。”
“可如今早早已不是補上一道擔保的事兒,如今是那許氏商行看上了那五間商鋪的事兒!”
“許家在淮南富家一方,和淮南王妃沾親帶故,平日裏辦事便財大氣粗的緊,見咱們的契書作廢後,直接出了比咱們先前出價還高三成的價,咱們怎麽和他們爭?”
媒婆痣婦人說著說著倔脾氣上來,又哼了一聲:
“我想來想去,也隻有咱們縣令說不定能有法子壓許家一頭,不然哪怕湊上銀錢,賣家見許家勢大,說不定也有所畏懼,不敢將商鋪轉賣給咱們。”
媒婆痣婦人言語說的著實不算好聽,說的立春臉上一陣青紅皂白。
但,細細想來,說的也沒什麽問題。
立春咬著一口銀牙,心中到底還是生了些許退意:
“同我再說說許家之事,若實在不行......”
......
淮南許氏,隻是琅琊許氏的一處分支。
與同為許姓的淮南王妃雖隸屬同族,但卻不同宗。
關係更超出五服之外。
與旁人所想的‘大樹底下好乘涼’‘借由淮南王妃之名作威作福’不同,淮南許氏與自琅琊主家嫁過來的淮南王妃.....關係其實十分平淡,甚至上一代長輩間可以說是‘不睦’。
至於為何不睦.....
用一句話概括,那便是——
淮南許氏這一代的當家人,許老爺子他寵妾滅妻。
年輕時的許老爺子鶯鶯燕燕太過,膝下孩子也多,恰逢發妻家中衰落,他自己都沒怎麽將發妻與發妻所出的孩子放在眼裏,更遑論是他人。
於是,當發妻在家宅中被人陷害,他在玩樂。
當發妻在別莊病重,他在玩樂。
當發妻在別莊病死,發妻之子趁淮南王與王妃同遊,攔下車馬參他一本寵妾滅妻......他這回終於玩樂不起來了。
淮南王妃親自登門,插手徹查許妻身死之事,這麽一查,愣是把許老爺子查成了個笑話。
從發妻被害查起,一直查到小妾與人私通,再查到膝下三十多的孩子裏,竟然起碼有一半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
此事莫說是當年如何轟動一時,就算是如今,也可算作淮南百姓津津樂道的一件事。
許老爺子被硬生生氣的口中流涎癱倒在床上,每日隻能含糊不清的咒罵多管閑事淮南王妃,咒罵那些紅杏出牆的姬妾,咒罵發妻之子將家醜外揚.......
偏偏他癱倒後,底下子嗣亂鬥,可鬥來鬥去,厲害的還是隻有這個發妻之子。
此子以雷霆手段收攏了許氏名下所有的生意,又將其他庶子女一一散去九州各處。
沒人能同他爭,他又會做生意,十幾年內將許氏的生意翻了一倍不止......
致使往後,淮南百姓聽到許氏子‘許鈺’的名字,基本都會感歎一句他生意經的厲害,再順勢歎一句他的浪蕩......
是的,他的名聲也不是極好。
許老爺子年輕時將貌美姬妾們都娶回家,而他的風流浪蕩是年過三十,仍未娶妻,常常出沒於青樓酒肆,畫舫聽曲。
有許老爺子駭人聽聞的寵妾滅妻在先,許鈺不肯收心在後......
於是,淮南裏但凡有閨女,家中又稍好些的人家,在婚配上都會下意識繞開許家。
但,若是不談婚配嫁娶,旁人倒是都知道,許鈺確實是個一等一有本事的生意人。
隻要碰上,一定要多問問最近的生意經到底在何處,也好跟著喝上一口肉湯。
譬如此時此刻——
三五好友的集會之中,便有個錦袍男子趁許鈺三分酒醉,大著膽子試探道:
“許兄,聽說您最近準備買下平江街上的五間大商鋪,再開一家糧行?往後的糧價難道還會漲嗎?”
另一個華服男子聞言便接話道:
“外頭那麽亂,糧價會漲不早早便是定數嗎?”
“你問這些,還不如問問許兄,那五間商鋪到底有沒有買辦下來呢。”
“我可聽說,這七八日以來,有個也意欲拿下商鋪的人,來回競價,已經將價抬高到比原本的價格還高五成......”
席間一陣嘩然,最開始開口的錦袍男子不可置信道:
“還有人能同許氏糧行競價?”
“他難道不知道咱們許兄的手段?”
許鈺可是說一不二的人,出手狠辣又闊氣,誰還能同他掰掰手腕?
莫不是錢多到沒處花?
華服男子聽到同行好友如此說,下意識看了一眼對麵眉眼狹長,唇邊總帶著三分輕佻笑意的不羈男子一眼,見許鈺確實沒在意,才笑道:
“一個愣頭青,沒聽說有什麽根腳,應是個外鄉人。”
“不過縱使是外鄉人,打聽打聽也該知道出價肯定出不過許兄才對,不知又怎的一直要爭這口氣。”
說起來也確實是匪夷所思......
聽說,那頭加價還不是一次闊氣的加,而是來回加上五十一百,感覺混像是十分想要商鋪,但囊中羞澀,隻得咬咬牙,再咬咬牙......
“沒事。”
許久不曾開口的許鈺眉眼微挑,笑道:
“愛出價就讓他出,無論出多少,商鋪最後總會落到我的手裏。”
這話若是換做旁人來說,便也隻當聽個響,可偏偏說著話的人是許鈺,便平白多生了幾分令人信服的意味。
席間立馬發出一陣意味深長的笑聲,又是一陣恭維。
幾人酒酣飯飽,已是臨近日落時分。
已是三分微醉的許鈺正意欲回返,哪知剛剛踏上馬車,便聽好友宅院所的街巷巷尾中傳來有人爭吵的聲音。
許鈺本不以為意,沒想到許是天意,他竟聽到了關於自己的姓氏。
那是一堆婦人的吵嚷,最高的那一道聲音雖無喝罵,但卻十分尖利刺耳——
“立春娘子,你到底有沒有將咱們縣令交代的事放在心上?”
“我們不早早就提點你要將許氏搶奪咱們鋪麵的事修書傳給咱們縣令嗎?”
“如今已經過去六日,按理來說快些腳程的信客都隻怕都夠走三四個來回,如何崇安那頭還是沒什麽動靜......?你該不會是沒有將事情傳信回去吧?”
許鈺眉眼一動,用隨身的折扇微微挑開了馬車的窗簾,發現那是幾個人高馬大的中年婦人,其中一人正將另一個體態頗為豐腴的貌美女子推出門來。
貌美女子被推的一個趔趄,但卻始終低著頭沒有言語,另一個婦人似想攔架,卻也隻說道:
“立春娘子,你總說你有法子,可你這來回同許氏商行爭價的做法,能算是什麽法子!”
“咱們本就沒有帶多少銀錢來淮南,可你現在喊的價都已經比咱們帶來的銀錢多出一大截去,哪怕是咱們能以高於許氏糧行的價格買下那五間鋪麵,咱們哪裏來的銀錢?不還是得回去崇安求縣令.......”
那名為立春的貌美女子仍是低著頭不肯言語,為首麵上隱約有一個媒婆痣的婦人便又發了火氣,把立春往前狠狠一推,道:
“你就是欺負咱們不識字!我告訴你,若不是咱們不會修書,哪裏能輪得到你辦事!”
“你今日若不趁早將書信寄出去,你往後就別進這間院子!”
婦人們的火氣很大,縱使已經算是收著聲音,卻仍能穿透整條小巷,許鈺微蹙著眉,思索拚湊著自己的所聽到的言語——
崇安,縣令,鋪麵,立春......
縣令不收賄賂自己經商?
而且,還是派人來淮南經商?
經商也就罷了,為何還是派一個女子出來經商?
他思索的時間稍稍長了一些,一時沒發現那被推出門來的女子已經扶著牆走到往他的方向走進了一大段路。
離得近,自然也看的更細。
他瞧得十分清楚,這位名為‘立春’的娘子,雖頗有幾分美色,可落淚時並無什麽弱柳扶風的我見猶憐,隻有滿臉涕淚......乍一看著實是有些狼狽。
這倒是與旁的女子都不同。
許鈺心中暗道一句,便見那位似乎是不太聰明的豐腴美人一邊撐著牆跌跌撞撞的走,一邊胡亂擦著眼淚嘀嘀咕咕道:
“不行,不能寄信......”
“我,我能想辦法,我還能想辦法......有,有了,我現在去找幾個人去許家糧行鬧事,許家自顧不暇,肯定就不會再和我搶商鋪.......”
許鈺滿腦子的思索被打斷,一時沒忍住笑:
“......噗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