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立春小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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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淮南專舊廬,百花州上楊柳疏。
楊柳樹下平淡無奇的人家中,流傳起了一件傳聞——
淮南城中最最風流的許家公子許鈺,迷戀上了一位年紀不小的美人,也因這美人而收心,不再出入煙花柳巷。
酒肆茶鋪中,談客們隻要聊起這件事,便眉飛色舞,好似蹲在兩人床下一般,一忘情起來,酒也不喝,茶也不品,隻唾沫橫飛的講著兩人相識相知的趣事:
“......聽說那美人去百花洲上賞花,風一吹,身上的絹帕竟隔著半座橋,都能飄到許公子的頭上?”
“這風與絹帕,莫不是也長眼睛?”
另一人酒客也笑道:
“何止風長眼睛,雨也長眼呢!”
“兩日前那美人上山敬香,下山時突遇山流而驚馬,被困山中,聽說許公子聽到這事,派遣下人搜羅了整晚,一直到天亮才將人找回來呢!”
“如此上心,想來是好事將近了......”
“隻是不知那美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酒桌上的趣聞,令茶酒鋪子裏的客人們頻頻側目。
一身著粗暗土布,婦人打扮的豐腴女子聽著這些人的言語,在櫃台前仔細數著荷包裏僅有的銀錢,終是一咬牙,指了指茶葉鋪上放置最高的那罐茶葉。
夥計喜笑顏開,立馬取來梯子替她取茶,又包裝妥帖。
女子心疼的厲害,接過那份不過一個兩個拳頭大小的茶葉包,繞著茶鋪內的喧囂往外走。
一邊盤算著這她到淮南後者大半月的開銷,一邊穿街走巷,走到自己熟悉的那扇門前。
應門的下人不是昨日的那個下人,不過她仍和善的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茶葉包,笑道:
“我名立春,新得了些茶葉,想送給你家公子.......”
那下人掀了掀眼皮,也沒低頭去看茶葉包,隻掃了一眼她的臉,便什麽都沒有說,將她放進了許家。
立春也不在意,順著已經走過幾次的老路,徑直找到了書房。
今日的書房不似從前一般安靜,不時傳來模糊談笑的聲音。
有一個分外高亢的笑聲問道:
“許兄,聽說你最近收心了呢?”
“什麽時候置辦喜酒?”
另一人笑道:
“你囊中賀禮難道就那麽守不住?”
書房內也如茶鋪中談天的人一般起興哄笑。
可立春聽得清楚,書房中那道熟悉的聲音沒有響起,許鈺沒有回話。
立春又回想起那日洪流之中,男人策馬而來的場麵,一時有些不安。
隻有一道稍年長的聲音過了一段時間,方才啞聲沉悶道:
“前幾日,我家夫人去山上上香,跌到了腳,幸得一位給夫君祈福的婦人相助,這才免了麻煩,但她回來後又同我說,那日後的山洪中,又瞧見許老弟去尋那婦人,又將人扶上馬車......”
“那應是個有家室的婦人吧?”
“老弟從前拈花惹草,沒有人管過你不假,可人家既已婚配,你無論如何都不該如此行徑才是。”
此言一出,書房內原先的談笑一掃而空,陷入一片震驚沉寂之中。
立春在外略略鬆了一口氣,便聽許鈺生性散漫的聲音傳來:
“你們這都是一副什麽神情?”
“我早早便知道她是崇安縣縣令的妾室,那又如何?”
最先開口的男聲又斟酌著問道:
“那便不是清白之身了......許兄這是逗逗那個婦人,還是......”
“還是許兄難不成還打算將個小縣令的妾室帶回家如珠如玉般疼愛,娶她為妻?”
妾,妾。
妻,妻。
莫說是富甲一方的許家,縱使是稍稍有半點體麵的人家,也不會將當過妾室的女子帶回家為妻。
許鈺若真大張旗鼓娶了那婦人,莫說是許家的老臉都沒了,隻怕還會害同族的王妃丟人......
書房中靜悄悄一片,立春神色如常的低下頭,拍了拍手中那包茶葉,將之放到了書房前的地上。
茶包輕巧的落地聲伴隨著書房內許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他的聲音仍十分散漫隨意,隻是這回卻比之前要緩上許多:
“......自然隻是覺得她有趣,想把她賣過來作妾,不然還能是什麽?”
書房裏麵的人恍然大悟,不再說起什麽賀禮喜事一詞,而是連忙先一步恭賀許鈺得一美人,後又說起城中新律令下,何處有機遇之事。
隻是這回,往日裏對機遇素來敏銳的許鈺卻沒認真聽,他隻安靜坐在書桌後,聽著好友們的對話。
他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
唇邊的笑也同從前一樣,隻是細看便知笑意未達眼底。
好友們的吵嚷聲中,他又有些不可自製的想到了那日下人去探聽一圈回來之後稟報的事——
他以為那個糊裏糊塗的美人最差也不過是賤籍,家生子,或更好些,許是和崇安縣令有什麽親緣,被受崇安縣令指派的家中人,帶著在外做生意,到底還算清白......
但萬萬沒想到,她的年紀遠比他所想的要大,甚至早早已經另做他婦。
這和他原先想的相去甚遠。
他想打聽更多,可卻沒那麽快能得到結果,隻能每每想起,便不可自製的揣摩更多——
她是個妾室。
隻是個妾室。
以她的年紀,尋常婦人早已有兩三個孩子。
她或許.....
也是有的。
隻是因為被留在了崇安,所以,才分外賣力的替崇安縣令奔走......
她若入許家,想必也會要帶上孩子吧?
那孩子......
許鈺越想越多,一時沒注意到有個下人湊到身邊,等回過神來後一驚,立馬嗬斥了一句:
“何事?”
書房中還在暢談的好友們轉頭看來,那驚擾許鈺的下人拎著一包茶包,有些躊躇道:
“公子,剛剛立春娘子來過,在門外停了一小會兒,將茶包放下後又走了。”
許鈺一愣,第一次沒撐住笑,不可置信的眯眼問道:
“走了?”
走什麽?
平日裏若是有人,她應該也會到側屋慢慢等才對,緣何今日卻走了?
難不成,是因為剛剛那些話?
可她原本就是妾室,難不成還準備當妻不成?
周圍好友看好戲的目光時不時掃來,許鈺的羞惱隻有一瞬,旋即便又當著眾人的麵,瀟瀟灑灑打開了手中的折扇,十分隨意道:
“走了就走了,能是多大的事。”
“她本也就是個不受寵的妾室,囊中不寬裕,想必也買不起什麽好茶葉,你拿去扔了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