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立春小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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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送完茶葉返程時,天上下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雨。
她出門時有些匆忙,回去時錢袋空空,也不舍得多花一筆銀錢買一支很快就用不上的傘,於是,一路便隻能行進於他人的屋簷之下。
這一路倒也有人見她貌美,可憐,想借她蓑帽避雨。
立春惦念著不好相還,便也沒有應下。
她不知道,雨隻會越下越大。
又或許,她知道,隻是身為漁女,她並不甚在意。
立春隻在有屋簷的時候盡量避雨,沒有屋簷躲雨的時候直麵風雨,一路竄竄跳跳很快便到了地處巷底的二進小院。
她想推門入內,可伸出手去,才發現門內又上了門閂,紋絲不動。
這已經是這半月以來的第七次,立春不在意,她又淋著雨踩上門前的石敢當,借著石敢當做墊腳,翻進了院子裏。
院子裏的雨勢匯成一個圈。
以媒婆痣婦人為首的婦人們圍靠在一起,站在簷下對她怒目而視。
立春身上濕了大半,沒有理會她們,徑直想往自己的小屋去。
媒婆痣婦人一聲暴喝,叫住了她:
“立春,餘縣令若早知道你是這樣騷浪的婦人,見個男人便不要廉恥的跟上去陪睡——先前莫說是將淮南之事交給你,指不定在縣衙就不會救你!”
“你這種爛心肝爛褲襠的賤女人,合該早早就死在去年的冬日裏!”
“你總以自己能做到,與雇外人寫信沒準會泄密的由頭拖著我們寄信,我且問你,你沒來之前,那五間好鋪麵的價格便比正常鋪麵高出不少,足足要一千兩百多兩,等你一來,又磨上半個多月,價格便已上了三千多兩.......”
媒婆痣婦人大怒之下,聲音更是蓋過了漫天的雨勢:
“你究竟是在做什麽?!”
“我問你,你究竟是在做什麽?!”
“那許家是富甲一方不假,可你怎麽知道餘縣令不能富甲天下!?為何你離了崇安便將餘縣令拋在腦後,和風流浪蕩的許家子牽牽扯扯?!”
“他是個風流浪蕩子,見過的女人多了!你哪怕是脫光衣服陪他睡上百次,說不準都沒法進許家的門——”
媒婆痣婦人的罵聲一聲高過一聲,幾個各自拿著棍棒的婦人也是滿麵怒容。
立春的臉上卻沒什麽怒容,隻是伸出手擦了擦自發頂流下來的雨水,方抬起臉來。
與所有人想的都不同,那張一直低著頭,粗看有些鬱鬱的臉上,既然沒有被辱罵的氣惱,也沒有什麽傷心。
隻有一雙分外明亮堅定的眸子,她在笑,淋了雨,她仍是在笑。
那雙眸子笑起來時,宛若星光燦燦,她道:
“諸位嬸子,我真有法子拿到鋪麵。”
“你們要不要坐下聽我細說一出......美人計?”
.......
.......
立春不再來了。
這是許家下人在好幾日才後知後覺的事情。
下人們不是外頭那些一知半解的談天百姓,略略知曉一些立春的事,本都覺得總是腆著臉勾著自家公子的孟浪女子不再糾纏,自家公子應當會鬆快一些。
但,事情好像也並非如此。
一是自家公子每每路過門房便要頓步,直到下人們說沒有人到訪才會邁步離開。
二是自家公子又讓人去尋那包早已丟掉的茶葉,茶葉早被底下人分了,但茶包還在,他又讓人順著油紙包上的商鋪,非要搞清楚那是什麽茶。
下人從店家口中得到答案,回稟公子說那算是整個淮南最貴的幾種名茶之一,公子卻又不是很開心。
三是.......
三是那五間商鋪......
“......那邊不要那五間商鋪了?”
書房內,正在品茶的許鈺手指一頓,稍稍坐正些許身形,又問道:
“可信?”
下人跟了許鈺近二十年,辦事素來牢靠,聞言便將打聽到的事兒一一細說了一遍:
“是,絕對可信。”
“競價已有二十一天,那五間商鋪如今的價比原先的價翻了一番還多,實屬不正常。”
“那崇安縣令應是本沒什麽銀錢,不然也不會讓個妾室出來經商,聽香柳巷住在她們院子旁的人家說,從那院子裏出來的婦人都十分省吃儉用,立春娘子落雨更是連把油紙傘都舍不得買,想必也是出不起更多,所以便不再想要那幾間鋪麵,這幾日轉而相看其他鋪麵。”
“那賣商鋪的主人家也有些壞心,一直看著咱們打擂台想抬高價,如今眼見那頭不再想要商鋪,昨日今日便跑了好幾趟門房,說是願意將商鋪以三千兩銀錢賣給咱們.......”
說著說著,下人自己都笑了:
“那主人家傻的厲害,本就急著用錢,但看有人競價,硬是拖了這麽多天,想硬是多拖出些銀錢來,可原先是有人競價,價格才會越炒越高,如今價格早就高的虛浮,難道還能穩穩將銀錢揣到口袋裏?”
“公子寬心,我再去談談,按照原先沒漲之前的價一千二百兩應該可以拿下,若對麵實在等不了,說不準一千兩也........”
下人一五一十的說著,便聽自家公子突然問道:
“那日她出門時好像就有雨?”
下人被打斷,一股莫名其妙的念想穿過腦海,令他險些咬到舌頭:
“是,是吧?”
許鈺慢慢放下杯盞,又問道:
“那門房送她時,怎麽沒有給她一把傘?”
下人哪裏知道那麽多,他回不上來,許鈺也再沒多問什麽。
畢竟,直到她不舍得買雨傘的那一息,他已經能想到那個不按常理出牌,有點壞心,但壞的如同三腳貓一般的女子,淋著雨順著旁人屋簷躲雨前行的模樣。
笨拙。
她總是如此迷糊,笨拙的。
書房內一片沉寂,良久,許鈺問道:
“去崇安打聽的人還沒回來嗎?”
分明,已經很久了。
按照路程來算,尋常時候絕不會有如此多的時日。
下人跟了主子很多年,此時被問了這些話,大致也清楚主子在想什麽,回道:
“確實沒有音信......”
“許是因為平陽最近路信極嚴,他們選了繞道的緣故,等有消息我一定來稟告主子。”
許鈺微微頷首,算是應了這件事。
他不開口言語,下人也不敢走,隻能硬著頭皮站著。
這回,又是良久,良久。
許鈺方道:
“你去同那商鋪的主家談談價,差不多便收了,然後親自跑一趟春柳巷,將地契文書送去。”
春柳巷裏有誰,自然不必多說。
而且這句‘差不多便收了’,也根本不是自家公子平日見利而動,一點不肯放利的性子。
下人吃驚的厲害,下意識便道:
“公子,要不再想想?”
“我總覺得不太對頭,況且去打聽的人也沒回來,萬一立春娘子是來淮南行騙,收了地契不肯認賬.......”
終於作出決定的許鈺,天生風流的含情目中此時具是愜意,他隨意揮了揮折扇,端的便是風流模樣:
“你家公子這麽多身家,把我哄好了金山銀山也有,人家要騙,何必隻騙幾間鋪麵這千百兩銀錢?”
“你可別說什麽及時收手,隻圖蠅頭小利......我可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