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立春小記·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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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淮南,楊柳仍疏。
隻是那日之後,百花洲旁的人家口中,開始流傳起了同從前全然不一樣的傳言。
如今茶鋪酒肆中人聚首談天,問的隻是:
“聽說了嗎?聽說許公子前日在大街上被一娘子以弓弦絞脖,拖行百丈......”
有一個酒客聞言連連擺手,搶話道:
“你這消息知道也未免太遲了些,如今整個淮南,誰能不知道這事兒!”
“我還知道更多,你們聽不聽?”
這話自然引得四周的人一片噓聲,讓他莫要故作玄虛。
被罵了幾句的酒客也不生氣,隻笑道:
“你們知道許公子被人拖行,但肯定不知那拖行許公子的人,正是先前傳聞中百花洲上不小心遺失帕子,又恰好飄落到許公子手中的娘子......”
此言一出,店鋪中一陣起此彼伏的吸氣聲響起。
有一人這兩日不在淮南,聽得一知半解,難掩驚異道:
“原先傳聞中不是說的好似兩人郎情妾意,隨時會嫁娶一般......”
“不不不——”
酒客又是連連擺手:
“小後生,你知道的太少了!”
“那娘子原來早早許配過人家,且立誓不願二心,哪能真和許公子真扯上什麽關係!”
“我有個親眷是她鄰裏,知道的清楚,說是那娘子替郎君來淮南行商,本已買下幾間鋪麵,可因不知淮南律法,本早已到手的鋪麵卻被許家奪了去,她想同許家競價斡旋,卻因貌美被好色成性的許公子瞧上......”
“那許公子是什麽人物?揚州瘦馬,淮南名妓,各種紅粉風流事,不是沾手就來?”
那酒客嘖嘖搖頭:
“這才有了原先那些兩人看似你儂我儂的事兒,實則人家娘子從一開始就不願意。”
“前日大街上的事兒,也是因許公子追到了人家家中去,又意欲動手動腳,人家娘子實在忍不了,這才發生了如此大事......”
“至於後來嘛......”
鋪麵中眾人聽得聚精會神,櫃台旁火爐上水聲滾了三次響,也沒有人管。
那酒客砸吧砸吧嘴,意猶未盡,立馬有人又掏出幾枚銅板來替酒客續了一杯散酒,酒客這才喜笑顏開的繼續說道:
“那娘子前日真的氣惱的厲害,一邊罵一邊打,誰來都攔不住,等打完,才又自己同趕來的官兵走了。”
“等進了衙門高堂,她終於將這些日子裏受的委屈一一道來,她說她是建寧府崇安縣令的妾室,是咱們世子爺邀約她,不,邀約崇安縣令來淮南經商,她才願意跑這麽一趟......”
眾人大驚,忙問道:
“怎麽還同咱們世子爺扯上關係?當真有此事?”
那酒客小心翼翼品著杯中酒,大笑道:
“那娘子手中有崇安縣令手書,與世子爺親筆,自然是板上釘釘的事!”
“不然在淮南街頭行凶,早早便被收押,沒準這幾日還在集市口受鞭刑了!”
“可你們這幾日可有看見集市口有什麽動靜?”
眾人細細一想果然如此,頓時又是一陣竊竊私語,那酒客想了想,便又說:
“話說回來,那娘子當真厲害,也難怪崇安縣令如此疼愛於她。”
“明知她有難,不僅求來世子爺親筆,聽說,還因為擔心她不能及時得到書信,替她暫扣下了許家派去崇安的一隊人馬.......”
“那娘子在明堂上一五一十全說了,又說願意賠付許家誤工的銀錢,誠懇的令人說不出話來,咱們府尹便停堂,自然又一五一十的報給王爺與王妃.......”
“王爺與王妃一見世子爺書信,這事兒也就板上釘釘,輕拿輕放,隔日那娘子的商行便又開了門,連半天都沒耽誤。”
鋪中眾人仍在交頭接耳,隻不過這回點頭讚許的人多了不少。
酒客見此,一口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正起身欲走,又聽人群中有一人開口問道:
“如此一聽,那娘子確實不錯,老哥既知曉那麽多,可又知道那娘子經商的商行叫什麽名?有何貨品?”
那娘子既有勇,又有謀,先前還被風流成性的許公子糾纏,聽著也當真有些可憐。
雖他不算是什麽富裕人家,可若是價格公道,買些小玩意關照關照生意應當也是可以的。
隻剩一隻手的年邁酒客腳步稍稍一頓,下意識回想起了先前入手銀錢時的那份甜香。
不是溫香,不是清香.....
而是,甜香。
崇安,崇安。
崇安變了很多,想來如今,已是一座富饒,甜蜜之城......
這回他沉默的時間比先前加在一起都長,好幾息後,他方撐著一張皺巴巴的老臉又笑道:
“崇安的商行,叫嘉實商行。”
“那裏南北雜貨都有,還不收息金的替人在各州郡之間通兌銀錢貨物,讓遊人不必擔心途遇歹人,被劫掠一空。”
“若你要去,一定得嚐嚐她們商行的果醬,果糖......比性命要甜上許多。”
【......比命要甜上許多】
雖淮南沒有經曆過大災禍,可不意味著他們一點兒也不知道外頭的境況。
這句話自老酒客的口中說出來後,鋪麵裏原先聽熱鬧的人們慢慢安靜下來,沒了原先談天時的熱絡。
老酒客走了,但他們還在。
於是,某一息後,有人說道:
“我去瞧瞧。”
......
後頭的情況,老酒客不清楚。
他幹活幹的起勁,一白日跑了四五家酒肆茶鋪,又在麵攤吃了碗陽春麵,硬是熬到天色黑透,才摸到熟悉的小巷,整理整理衣角後,敲響了春柳巷中一戶人家的後門。
內裏不多時就有人應門,一個媒婆痣的婦人露出半張臉來。
老酒客有些不好意思,想搓搓手,又想起自己的手原來早沒了,隻得賠笑道:
“阿囡,今日阿爹去了四處地方,將你交代的那些都說了一遍......”
媒婆痣婦人還是那一副不好惹的模樣,隻從懷中掏出個錢袋,數出足額的銀錢遞給老酒客,才開口道:
“你當年拋下阿娘與我離開崇安,我們便當你已經死了。”
“前幾日他鄉再見,隻是碰巧,你若胡攪蠻纏,我便當你是不想幹這份活計,改換他人來辦事。”
銀錢入手,老酒客卻沒有多開心。
他隻喃喃道:
“沒有胡攪蠻纏,我隻是......我隻是想知道你們娘倆這些年過的好不好,你可是嫁了人,又緣何夫婿不在身邊,同一群婦人來淮南經商......”
媒婆痣婦人瞥了鬢發垂老的老酒客一眼,將後門緩緩關了:
“你能舍棄咱們娘倆,他也舍棄了我與一雙兒女。”
“我死了兒女,沒有牽掛,自然聽從救我的縣令安排,跟著商行出來經商。”
老酒客大駭,他下意識想要細問,可話沒開口,那後門便關了個嚴嚴實實。
老酒客呆立在原地半晌,終是跌倒在了地上。
他咬著牙,扒著門板,絮絮解釋著他當年是被騙著進了匪窩,斷了手,受了傷,汙了名,怕拖累妻女,這才離開,輾轉流浪於崇山峻嶺之中,直到去年年底流民暴增,這才用自己識路的本事抄小道進了淮南......
他說了很多,可總沒等到閨女。
隻有一個頗為貌美的娘子帶著另外幾個婦人給他開了門,問他道:
“你從前當過匪盜?你還會認路?”
“那你可願意回崇安,替縣令畫周邊各山地的地圖?”
“縣令說,崇安往後肯定得清繳匪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