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立春小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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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做事,雖然做的不一定快,但總能做的盡善盡美。
在送回老酒客,又一次得到女郎君的嘉許之後,立春捧著剛剛到手的信,欣喜的幾乎要跳起來——
嘉許,嘉許。
女郎君說,她的所作所為,都很厲害。
女郎君說,她是頂頂好的女娘。
若是旁人來說這話,立春隻會當他是嘲諷那個出生於小漁村的卑賤漁女。
可說這話的人,偏偏又是女郎君。
旁人說的話,怎麽能和女郎君說的話一樣呢?
那個出生於無名漁村的卑賤漁女......
或許,如今當真是有用了。
立春翻來覆去將那封信上大半毫不吝嗇的讚美之詞看了又看,直到有人打攪,這才回過神來,自己原來已經嘿嘿傻笑了一會兒。
她忙掩下信紙,嚴肅神態,問道:
“張嬸子,難道是前頭商行發生了什麽大事?”
媒婆痣婦人的神情看著比初遇時還要鄭重,難免令立春擔心。
哪知,媒婆痣婦人聞言,隻是搖了搖頭,道:
“不是,這一個月多以來,商行的生意已經趨於平穩,來往商客多半不會廢話,要買要存要取,一派自然,甚至不會多問,自然出不了什麽亂子......”
立春本細細聽著,越聽卻越覺古怪——
既然都沒事,那如此鄭重又為哪般?
這不是嚇人嗎?
然而,她很快便知道,張嬸子究竟想幹什麽。
張嬸子對立春躬身長禮,道:
“我們是為上次汙蔑娘子的事,來給娘子賠罪的。”
立春一時愣住,甚至忘記去扶。
媒婆痣婦人又繼續道:
“我這人嘴巴毒,一人能罵一條街,如今已活了半輩子,實在是難改,這回誠心知錯,隻求娘子寬恕一回,往後一定不再犯......”
她的嘴巴毒,脾氣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可她原先句句所罵,本意其實都是怕立春被許鈺所哄騙,怕立春隻甘心當個妾室,怕立春不再忠心於餘縣令......
雖然方法不同,可每個人都在盡自己所能,想要回到那座城池。
每個人,都想要堂堂正正,魂歸故裏。
立春知道。
立春當然知道。
可這的聽到這句賠罪,又是兩種不同的心境。
那一瞬,她想——
既然她們能擰成一股繩,想必去其他地方經商的姐妹們,也能擰成一股繩。
如此一來,何愁崇安不興,何愁商行不能遍布天下呢?
.......
會有那一天的。
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立春知道,所以,之後幹的分外又更賣力了一些。
她按照縣令信中的交代,聯係城中售賣各種貨物的商戶,開始試圖交涉,讓他們成為嘉實商行的‘供貨商’。
這個過程......當然不容易。
這些商戶中,不少人都是許鈺的好友。
平頭百姓會信那些散播出去,半真半假的言語。
可知道許鈺臥床不起,每日大口嘔血的人,隻會覺得許鈺這是終日打鳥反被鳥啄,而她,十分的狠心。
每個人都沒有那麽輕易信任她。
不過,沒關係。
萬事以利起,以利畢。
他們不幹,可淮南不會都是許鈺的好友,不過是換個供貨商。
而眼見供貨商賺錢,那些富戶便又急不可耐的被利益驅策,開始試探。
與他們的焦急不同,立春卻很是平淡。
她不回複,不赴酒約,甚至不給任何口風。
她隻是在初夏的熱氣中撐傘沿著百花洲消磨時間,也順勢消磨那些人的耐心......
學著餘縣令的模樣,迫使所有人對她低頭。
立春覺得自己麵上如今應當能學的像,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想吃大肘子......
還是吃一個吧,她想。
淮南的事情還有很多,她這回,應當有足夠的年月。
一個肘子浪費不了多少時間,而吃完肘子,她才能有力氣更好的去學女郎君......
立春抬起眼,準備帶著隨她閑遊的嬸子回家。
哪知剛剛回頭,便看見了百花洲旁的橋旁,坐著一個人。
那人有些眼熟,又有些麵生。
沒有從前的風流瀟灑,沒有從前的浪蕩輕佻。
隻是麵色有些蒼白的坐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人,如此而已。
她看到了他。
他亦看到了她。
兩人隔著半座橋對望,如從前一般。
可這回,立春隻是隨意的收回目光,看著抽芽不少的河堤柳樹,對身旁的婦人笑道:
“嬸子,柳樹抽芽的越發茂盛了,你說柳枝燉肉能好吃嗎?”
婦人的眼力稍差一些,先以為許鈺沒瞧見立春,又怕立春為往事心煩,連忙哄道:
“立春娘子,咱們先走罷,回去我們再慢慢說......”
婦人欲將立春拉走的意思幾乎寫了滿臉,可立春卻仍在笑,亦有些突兀的問道:
“嬸子,你知道百花洲上的橋叫什麽名字嗎?”
婦人一愣,雖不知立春為何會問起這個,但細想後仍答道:
“不知,應當是一座無名小橋。”
立春便又笑著帶著婦人往家走去,道:
“雖是無名橋,從前說不準有過名字,而時日以往,說不定又會有其他名字......”
“往後的事,誰也不知。”
“不過,從前的事,就留在從前罷。”
立春小記·完
《胤朝·餘子世家》卷二百十一——
【胤朝曆十二年,餘子初得子。
幼子誕而有異,下唇正中豎有一點銀痕。
自牙牙學語之日起,便好笑語,凡喚之,必得回應。
餘子屢試不爽,後凡喚其子,必稱呼其為‘小愛同學’。
餘子屢喚屢笑,每逢與家眷聚首,席間必喚其子曰‘小愛同學,展示才藝。’】
.......
《胤朝·餘子世家》卷二百五十四——
【胤朝曆十六年,三月二十八,恰逢春日。
餘子攜家眷同遊百花洲。
小愛時年四歲,美音容,性明悟,風神秀異,可窺其父風姿。
三人同行至百花洲旁無名橋,餘子歎此行山水秀美,人傑地靈,上至耄耋,下至垂髫,具有德行。
小愛年少而聰敏,童語曰:
“母上喜有德之子乎?”母親是喜歡更有德行的孩子嗎?)
餘子答曰:
“弗,生子當如太宗耳。”不,如果能生個像太宗一樣的孩子,那一輩子就算很圓滿了。)
小愛不語,其父笑逗曰:
“汝母愛他子也!”你母親喜歡別的孩子啦!)
小愛頓首以答:
“弗如是。”不是這樣的。)
其父又笑語曰:
“汝母更愛他子也!”
小愛頓足以答:
“弗如是!”
......
如此往複三次。
小愛終淚灑百花洲,奔之而去,鞋履皆落於橋底。
後人聞此,為百花洲旁無名橋取名為落履橋。
終不再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