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久候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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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袒同鄉,軍紀崩散......
餘幼嘉默念這八字幾遍,便對西邊的起義軍失了興致:
“朝廷花銀錢養他們是養虎為患,那位陳大王養那群同鄉亦是養虎為患......”
“你們離開是對的。”
絡腮胡漢子稍稍一愣,似乎是也沒想到會聽餘幼嘉如此說,幾息後才頗有些不自在道:
“總之,俺們這一營跟隨將軍的兵衛,過的都不舒坦。”
“又因平陽王勢如破竹,一月攻占十二城,一直從平陽打到壽春,長驅而入中原腹地,與俺們所處的西南隻差一兩個縣城,將軍才知道平陽王的勢力原來已如此大。”
“起義軍中亂象不止,將軍又記掛著崇安,生怕不能報仇雪恨,便同兄弟們商量......”
那還有啥可商量的?
一營之中的弟兄們,誰沒被將軍救過性命?
縱使沒被救過性命,誰又沒有被將軍悉心教導過身手?
起義軍最艱難的那陣子,若不是將軍帶他們上山打獵果腹,他們早就死了!
將軍在哪兒,他們就去哪兒!
張三一張老臉幾乎皸裂,壓低聲音道:
“老胡,早說不用叫將軍......”
先不說他們隻是民兵......
大家夥都是自家弟兄,聲聲將軍反倒叫得疏遠。
況且如今麵前還是餘小娘子,他這張老臉往後當真是往哪裏擱也不是......
絡腮胡漢子倒沒想太多,隻道:
“將軍就是將軍,能有啥不能叫的?”
“起義軍陡然乍富,連個夥夫都互稱‘將軍’‘都統’,大哥的本事比他們那群臉上貼金的混子可要厲害的多,無論投入何人帳下,勢必也能獲得重用,又如何擔不起這一聲‘將軍’?”
張三微微歎一口氣,沒再言語。
餘幼嘉的眼神在兩人身上稍轉,欲要喝茶潤喉再續一語,卻發現席間壓根無茶。
她隨意屈指敲了敲茶案,揚聲喚道:
“今日值守的是誰?茶間可還有晾涼的茶水?”
這座由富戶之家改成的臨時縣衙並不算大,餘幼嘉這麽喚,便聽外頭幾聲窸窸窣窣的響動。
餘幼嘉沒當回事,隻扭頭,繼續道:
“‘無論投入何人帳下’......你們原先從起義軍中出來時,也是想過投奔他人的?”
原先他們可不知道崇安在她手中,張三帶兵而來,又為大開殺戒,想必不會據守崇安。
而他們先前是因聽到平陽王的消息而來,莫不是也動過想投奔平陽王的念頭......?
如此堪稱刁鑽的言論,絡腮胡漢子肯定是不敢越過自家將軍細答。
隻是張三還是從前那個張三,餘幼嘉有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確實如此。”
“隻是後來細想,別處又不是崇安,若去投奔,既算不上歸家,旁人也未必多信得過咱們這些半路投奔的人,所以心裏更想尋個僻靜處建個山寨,也算是躲個清閑......”
投奔,也有投奔的門道。
文武之間,差異巨大。
文臣書生去投奔明主,多半是孤身投奔,出謀劃策。
可武夫不同,若沒有意外,鮮少有孤身投奔一說,多是會帶著自己親兵投奔。
而若是帶去投奔的人馬若太少,人家瞧不上眼。
若是帶去的人馬多,沒準就要受到猜忌,原先帶去的親兵們被一一拆散,歸入其他營帳之中......
這已經壓根不是受不受優待的事情。
而是如此一散,戰鼓一起,多半就是永別。
如此不行,不好。
他將弟兄們從屍體堆裏挖出來,從起義軍中帶出來,一定得帶他們‘回家’。
張三悶聲講述著,餘幼嘉也沉默聽著。
好半晌,等張三講述完畢,她才斟酌開口道:
“平陽王帳下已有昔年赫赫有名的長平侯連頗為將,其他人去投奔,想來確實也難以得到重用。”
“不過還好,你們是先到的崇安.......張叔,崇安沒什麽兵馬,往後咱們一條心,我有什麽你們便一定有什麽!”
張三滄桑許多的麵容上略微露出一道笑意。
許久之前,餘幼嘉在給他果醬的時候,也曾見過那一道笑意。
世事艱難......
好在,誰的心性都沒變。
外頭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張三鄭重點頭,不過笑完,卻略微有些疑惑:
“餘小娘子,我心裏明白,有些事情不用交代,我也一定會為你護住崇安。”
“隻是我有些奇怪,你為何突然又提起平陽王......你莫不是以為我們原本是要來投奔他?”
餘幼嘉微微吃了一驚:
“難道不是?”
投奔的最前提,是對方需要兵馬,自己有可能被收下,不然一切都是無用功。
這天下還有誰能有膽,或者說,可能有膽,接受從起義軍中分割出來的近千人馬?
茶室的門被推開,止住了張三欲言又止的話頭。
餘幼嘉別過臉去,卻見門口之人既不是值守的娘子軍,也不是家中姊妹。
居然,會是朱焽。
餘幼嘉滿臉古怪:
“怎麽又幹上活了?”
朱焽端著茶水,好脾性的笑道:
“午間那時本來還有話想說,可你與五郎先走,沒機會說起。”
“一個時辰前我從庫房出來,天色還早,便想著來縣衙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等到你,沒想到一進門便聽到你在叫茶.......”
朱焽緩緩而進,步伐徐徐,眉眼溫吞,最後抵達茶桌旁,緩緩單膝跪在餘幼嘉身側......
自然不是真的跪餘幼嘉。
六月氣候已是很熱,此茶室沒有用尋常的座椅,而是於地麵上鋪設草席,蒲團。
入茶室者,每人皆是席地而坐,一來涼快,二來愜意。
而朱焽端著木盤,為茶盞穩健,便隻能單膝跪下,一一奉到矮案之上:
“來,嚐嚐茶水,我特地去後院打了井水冰過。”
張三與絡腮胡不知朱焽是誰,隻當是餘小娘子的家眷,紛紛道謝飲茶。
隻有餘幼嘉,伸手接過朱焽端來的茶水,卻沒著急喝:
“你尋我有事?”
朱焽擦拭木盤中水漬的手一頓,輕聲道:
“崇安的氣候比他地要好,年初種下的甜菜已經長成一部分,縣丞在城中粘貼告示,說是明日要先收一部分,為慶賀第一次早到的秋收,明日晚間還要辦個......‘晚會’?”
朱焽盡可能傳達著聽到的消息,聲音越發輕了一些:
“我想問問你可有空閑......”
餘幼嘉聽到‘晚會’,立馬也想起來有此事,她將杯中茶一飲而盡,才道:
“那是我吩咐二娘貼的告示,我若不去,誰還能去?”
“明日我們大家都去,湊個熱鬧。”
朱焽眉眼彎彎,又給她添上一杯茶水。
餘幼嘉等著茶水,倒也沒覺得朱焽是外人,徑直繼續對張三道:
“張叔,那你原本是要去投奔誰?”
對麵倆五大三粗的漢子原先聽到兩人之間熟稔的對談,也沒再拘束,張三老老實實道:
“陳郡現任太守,謝氏,謝謙。”
餘幼嘉對此名不能說是一知半解,壓根就是從未聽聞。
她正兀自納悶,欲開口讓張三細說,卻聽身旁添茶的朱焽頗為詫異的抬眼,接話道:
“陳郡謝氏?”
“那不是謝先生出身的氏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