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大小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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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焽,朱焽。
又是朱焽。
時至今日,朱載終於能回想起昔年霜寒壓枝的初雪日,曾在那清幽寂寥的青紗帳處時的所見所聞。
那時,先生雖然拒絕收他為徒。
不過,先生卻仍留下他清談一陣,並順勢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覺得朱焽如何?”
朱焽
朱焽。
無論他去哪裏,躲到哪裏,總避不開一個朱焽。
人人都說朱焽好,人人都認他是個聖人。
人人人人都愛朱焽。
可,怎麽沒有人告訴他,被壓在朱焽之下的他,又該怎麽辦呢?
他不想在難得遠離家鄉,尚且能夠喘氣的時候提及朱焽,亦不敢對先生談及太多私密
但,先生好像總能知道很多。
那日,先生說——
原來,二公子是一隻小妒鬼。
那時的他,聽不懂此意為何。
既不明白為何是‘小’,那大的鬼又是誰,也不明白先生為何用‘妒’字來形容他。
朱載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很嫉妒,隻是待在阿兄身旁時,會有些抬不起頭,會有些喘不上氣
除此之外,似乎也還好。
但,如今,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確實,很嫉妒朱焽。
朱焽資質平平,卻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可,能得到爹娘滿心滿眼的疼愛。
而他,什麽都沒有。
朱焽離開淮南,入朝為質之後,父王母妃常說朱焽都是替他為質
好似朱焽不是為淮南,不是為百姓,隻是為了他一般。
雖他那時年紀尚小,卻也能明白這樣不對。
生分的種子,早在那時便種下了。
他被舍棄一次,如今又被舍棄第二次。
可怎麽就沒有人知道一個道理——
蛾之向火,可由心而發,不可有人鞭策自滅。
否則
否則,他會恨。
先生沒錯,先生永遠不會錯。
他嫉妒朱焽,他
他亦恨朱焽。
他,他當真,恨死朱焽了!!!
朱焽或許無錯,可他,又何等無辜呢?!!!!!!】
初秋的淺河灘中炸開一團的血水。
此日,餘幼嘉第一次知道,人在極為痛苦的時候,原來發不出任何聲音。
無論是多明朗,多意氣風發,多雄心壯誌的少年,倒下時,都如一袋裝滿米糠的糧袋
沒有特別。
但,這怎麽能對呢?
朱載一騎當先而出之時,他口中分明還喚著‘父親’。
這應當他鮮少在人前如此直白顯露自己的熾烈,往日他都隻喚‘父王’。
可那‘父親’,一槍便將他橫掃下馬,將他掀翻在淺灘之中。
朱載掙紮過,當然掙紮過。
一如從前。
但這一回,那一蹄太重,幾乎將朱載的肉身,連同三魂七魄踩的粉碎。
縱使他拚命掙紮,撲騰,翻滾,連同口中大口湧出的鮮血化開一朵朵豔麗至極的血花痕跡,他都沒能從那不過其腿高的淺灘裏起身。
他仰麵倒在淺灘之中,任由尚有烈日餘溫的河水沒過口鼻,而腦中殘存的無措,彷徨,恨意,似乎都有意隨著肉身沉浮,消散。
餘幼嘉縱馬入河,跌跌撞撞跌落河灘,從下遊截住朱載,慌張將他的口鼻勉強從水中撈出時,他早已死去多時。
是,他仍在不可抑製的嘔血,但似乎早已死去多時。
不該是這樣的,餘幼嘉想。
朱載
她雖然對朱載沒什麽情愫,更為過多往來,但她總覺得,朱載不該得到如此下場。
他應該永遠少年,永遠意氣風發,永遠光耀奪目。
不應該就此隨意倒在淺灘上,甚至,還是被生身父親奪取性命。
淹至她大腿的水仍隱約仍有些餘溫,可餘幼嘉卻有些渾身發寒,她奮力拖動著朱載雙肩,試圖將人拖上淺灘。
可,世事總不隨人願。
餘幼嘉不過才將人拖行數步,那黑甲悍騎又一次騎馬而至。
她隱約能聽到河岸上有些嘈雜,不過,如今總不是去聽的時候。
那高頭大馬被勒緊韁繩,仰麵長聲嘶鳴,黑影如山將崩,雙蹄朝著河灘中的二人,破空而來。
這一回,餘幼嘉又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在極度混沌,倉皇之時,若麵對身影太大,武力太懸殊的敵人,往往不會反擊。
那雙蹄出現在餘光之中時,餘幼嘉隻來得及下意識撲向大半身體仍浸在血水中的朱載,而後反身一擰,試圖借著力道在河水中翻滾躲避
可,未料到的世事,總是如此多。
水戰的本事,餘幼嘉遠沒有自以為的厲害。
天意,也不曾眷顧她與朱載。
她的反身一擰,兩人隻在河灘中滾了半圈,堪堪躲開力道最大的致命一擊,卻仍沒能躲開那匹高頭大馬落地後焦躁撲騰的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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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餘幼嘉先是聽到細微,卻清晰無比的骨裂聲。
旋即,才後知後覺肩膀處傳來劇烈的痛意。
她,也被掀翻到了河灘中。
本清晰可見的河水早已渾濁不堪,沒過口鼻時,隱約能嚐出血腥味與土腥味混合之後,那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那種味道
既不值得品味,也不值得牢記,隻是最純粹,最煎熬的痛苦。
而她,還隻是被隨意撲騰的馬蹄踢了一腳。
朱載,先前直麵狠落於身的馬蹄。
餘幼嘉不敢細想,忍著幾乎從肩膀撕裂到五髒六腑的痛感,於一片亂流中掙紮著起身,順勢帶出始終沒有脫手的朱載。
朱載緊閉著雙眼,滔滔不盡的鮮血從他口中溢出,染紅大片胸襟。
餘幼嘉咬著牙,仍奮力將他往河岸邊拖動。
烈陽下,那看不清麵容的黑甲悍騎似乎對此有些疑惑,然而,竟仍沒有放棄握緊韁繩——
那高頭大馬再一次揚起身形
“你特娘的是不是有病!!!”
餘幼嘉忍著五髒六腑的劇痛,發出一聲怒吼
“他是朱載!朱載!!!”
“虎毒尚不食子,你難道畜生都不如!?”
一時的口舌之快,黑甲悍騎自然沒有回應。
他隻是握緊手中的長槍,那長槍在烈陽下亮出寒芒,旋即,破風聲與武器相接聲同時響起。
張將軍與胡副將策馬而來,一左一右各自用長矛夾住黑甲悍騎的長槍。
【錚————】
兵戈相擊,餘聲震震。
可一擊之下,被迫後退的人,居然不是黑甲悍騎,而是張,胡二人。
此人的本事自然不必多說,張,胡二人隻能策馬護在餘幼嘉身前
“餘縣令,快走。”
難怪能以這兩股勢力,人數相差甚大,卻仍能纏鬥。
隻怕此黑甲悍騎早已殺了不少追兵!
餘幼嘉意識到這點之後,勉強壓住喉頭翻湧的血氣,拖著朱載,再次往河岸邊早已戰成一團的兵卒處退去。
肩膀的痛幾乎撕心裂肺。
餘幼嘉萬萬沒有想過,自己這輩子受過最重的傷不是來自敵人,而是來自自己早視作‘自己人’的人。
餘幼嘉難受的厲害,而被她拖行的朱載,似乎更是形神俱滅。
他仍緊閉雙目,可餘幼嘉卻清楚的聽到了他的呢喃。
他說——
“我不去我願不去平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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