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修短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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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論心性,世上沒有幾人能超過朱焽。
    然而,若論天資與爭鬥
    “朱焽注定不會是你的對手。”
    餘幼嘉輕聲道
    “你又何必同他爭什麽?”
    朱載聞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沉默不語好半晌後才道
    “連你也偏袒朱焽。”
    少年劍眉壓眼,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餘幼嘉沒想到朱載想了半天就想出這句話,幾乎要被氣笑,但嘴角剛剛抬起,到底是忍了下來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間,目視長遠方能長久。”
    “朱焽從前再壓你一頭,可也到底是從前,你此行前去饒是爭過了他,也不過得到一個淮南王之位。可你若今日留在崇安,往後得到的東西,可都是你自己親手搏來,往後獨屬於你一人。”
    這怎麽能算偏袒朱焽?
    此等好言相勸,所思所想其實無非是想留下朱載的性命!
    那日,淮南王馬蹄的可怖,無需多言。
    朱載此去,看似是與朱焽爭。
    可實際上,朱載的對手從不是朱焽,而是執意偏袒於長子的淮南王。
    以朱焽的心性,才反倒是不會將俗世浮名看的太重之人。
    淮南王連親子都殺,朱載哪怕是能在他手下證明自己,也注定極為艱難,極為痛苦。
    所以,為何要回去呢?
    分明憑朱載自己的本事,來日天下大亂,尋個明主投奔,往後封王拜相也未可知。
    為何,一定要執拗於回淮南爭搶一份或許並沒有那麽好的東西呢?
    “可我,不甘心。”
    許久,許久,餘幼嘉所等到的也不過隻是這個答案。
    朱載垂下頭去,輕聲道
    “我就是不甘心,而已。”
    “你們都說我聰慧,好似我往後能得許多東西一般,可事實便是,我從前既沒有許多,往後更搏不出個天地,縱使有,也會被奪走。”
    少年仍低著頭,隻是這回,口中的言語含糊了些許
    “如今我過不去此劫,更遑論以後呢?”
    “我總得去麵對朱焽或許,也是父王,但我不在乎。”
    因為,他早已經死過一回。
    他,恨。
    朱載試圖將狸奴大王抱在懷裏,素來矜傲的狸奴大王居然也沒有躲閃,甚至還抬了抬步子,靠近一些方便朱載舉動
    “喵”
    朱載費力抱著皮毛油亮柔順的狸奴大王,身上的傷幾乎又要崩碎,可他卻又不肯鬆開
    “我若說我愛恨於我而言,是活下去的緣由,你一定覺得可笑,對不對?”
    這能有什麽可笑的呢?
    從前,不也有人同她說過一樣的話嗎?
    餘幼嘉搖搖頭,靠近些許,幫小朱載拖起狸奴大王的後腳分擔重量,免得他費勁時傷口越來越大。
    朱載被幫了一把,整個人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自顧自繼續往下說道
    “我就是得靠著這一口氣活著,若非如此,我在那個河灘上,便早已死無葬生之地。”
    “我恨朱焽,我也不是隻恨朱焽,我恨父王,我恨母妃,我恨那些給我送’新鮮玩意‘把我當作鳥雀打發的人,我也恨那些讓我磨滅天賦,以換平安長久的人……”
    朱載以手撫狸奴,一字一頓道
    “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長這麽大,隻在剛到崇安時做了一回自己。”
    那時候的他,真的好快樂,好快樂。
    雖那時的崇安隻是一個名聲不顯的小城池,可卻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脫離朱焽的陰影,得到一絲喘息的餘地。
    連喝醉酒,也覺隻是美夢一場。
    人人都說朱焽好,可沒有在意過他想不想要這種好,沒有人在意過,他又是不是覺得這種好,像不像是淩遲。
    旁人若是知道他如今恨朱焽,多數人隻怕甚至會說,朱焽那麽好,他恨他,他才是那個惡種。
    然而,他分明也為朱焽用過真心。
    不然絕想不出狸貓換太子的法子,意圖替朱焽去平陽。
    可笑的是,偏偏,一切隕落在他願意付出最多的時候。
    他不甘心,他就是不甘心。
    說他不堪也好,說他卑鄙也罷,他這一回去,就是要爭個你死我活。
    讓他們知道,既不要他的好,那就得嚐嚐他的惡
    如此,而已。
    少年雙目晦暗,隱有梟誌。
    餘幼嘉能看到他眸色中滔天的恨,可卻說不出來別的什麽。
    她隻道,也隻能道
    “我這就為你備一輛平穩且寬敞的馬車,再給你一個商行的憑證,你往後若有什麽用得上的東西,隻管往商行去取……”
    餘幼嘉言及此處,稍頓一息
    “隻要你要,隻要我有。”
    “喵!”
    朱載懷中的狸奴大王一下吃痛,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餘幼嘉循聲望去,便見已經炸毛的狸奴大王前爪快如閃電一般往小朱載的肩膀側連拍數下,繼而似乎是感覺到餘幼嘉的視線,狸奴大王又詭異虛弱下來,頂著眼淚汪汪的鎏金雙眸盯著她,細聲細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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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
    餘幼嘉沉默“……”
    屋內一時寂靜無言,隻有狸奴大王繞著餘幼嘉,將尾巴放入她手中的委屈告狀聲。
    朱載手中攥著一小簇不甚拔下來的貓毛,許久,許久,方才有些突兀道
    “若是我有一日與朱焽勢如水火,隻一招便知生死,你會幫誰?”
    餘幼嘉將告狀的狸奴大王攬入懷中,輕撫以示安慰
    “你們誰對天下人更有用,我就幫誰。”
    沒有偏頗,卻已經是最大的偏頗。
    朱載不再言語,起身徑直往外去。
    餘幼嘉跟在他的身後,門外此時正巧傳來二娘的呼喚,二娘看到兩人並行,正想同兩人招呼。
    可朱載卻與從前的熱切大相徑庭,隻目不斜視同二娘擦肩而去。
    餘幼嘉心中盤算著要給小朱載帶些什麽,一時也沒發現兩人的異常。
    兩人穿廊而過,二娘稍稍猶疑,回眸望去——
    而朱載,當真一次也沒有回頭。
    《胤朝·九州書·太宗本紀》其三百十一篇——
    【胤朝二十八年,太宗舊傷複發,病入膏肓,天下人感念其仁德清明,每每念此,常朝鄴城而拜,痛哭流涕。】
    【太宗傷重,臥床不起,夜夢帝師與餘子在側,三人擊鼓而歌,餘子之子在旁以聲和之,夢中必大呼極樂。
    既醒,見之為夢,悲不能寐。】
    【太宗昔年舊傷甚重,崩逝時不過四十有八,不曾立後,無嗣而終。
    天下聞此,皆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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