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陽光，出奇地明亮。
    仿佛老天在用最溫柔的方式，嘲弄那些正在為奶奶離去而悲傷的人。
    陽光透過雲層，給靈堂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光暈，映照著滿室的白色百合與菊花。
    淡淡花香在空氣中彌漫，卻掩不住那股壓抑的沉默。
    親友們聚在一起，遵循著奶奶的最後遺願——今天，不許哭。
    祝恩站在最靠後的角落，禮貌地迎接前來的賓客，臉上掛著勉強卻恭敬的微笑。
    另一邊，eve的成員和傑易則圍在供桌旁，品嚐著奶奶的朋友們親手做的飯菜。
    看到那些老太太被他們的食欲逗得合不攏嘴，祝恩的心裏不免浮起一絲暖意——自奶奶去世那天起，這些老人便成了他最真誠的慰藉。
    奶奶走得很快。
    去世不過兩天，就按照她的遺願下葬。
    她不願在世上多停留一分一秒，似乎早就為離開做好了全部準備，甚至連想要實現的心願都一一列好。
    入口處，明峻站在父母身邊。
    那對平日裏忙得很少露麵的父母，這一次破天荒地請了假前來，讓明峻微微怔住。
    他緊緊牽著父母的手，眼圈雖紅，卻倔強地沒有流淚，跟著他們在門口迎接賓客。
    廳內的低聲交談裏，夾雜著對奶奶的回憶與慰問。
    祝恩緩緩走過人群，對每一抹帶著憐惜的笑容點頭回應。
    心口隱隱作痛，卻硬生生壓住眼淚——這是對奶奶最後的尊重。
    很快，儀式開始。
    廳內歸於寂靜。
    祝恩走到前方，深吸一口氣，望向那一片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倪娜抬眼看了他一瞬，又迅速移開，仿佛害怕自己違背奶奶“不許哭”的囑托。
    “謝謝大家今天能來。”祝恩開口，聲音平穩卻透著沉重，“奶奶看到這麽多親人朋友齊聚在這裏，一定會很高興。”
    他頓了頓，緩緩露出一絲笑意：“大家好，我是祝恩，奶奶的‘不成器’孫子。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她從未把我當外人，我也會永遠感激她的接納。”
    人群中傳來幾聲低低的附和。
    “奶奶早就知道今天會很難熬，所以她讓我們不要哭。”祝恩微微聳肩，“不過……她恐怕也知道這個要求很難做到——尤其是她的下一個願望，是讓我在今天發言。”
    台下響起輕輕的笑聲，eve的成員嘴裏還鼓著食物，含糊地笑著——他們太清楚祝恩的演講總能讓人動容。
    “不過，在我說想說的話之前，先讓我念一樣東西。”祝恩從口袋裏取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這是奶奶托吳醫生交給我的信。醫院那天，我哭得幾乎睜不開眼時，他才遞給我。我一直沒看過，所以今天，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第一次。”
    倪娜的眉頭輕輕皺起——連她都不知道有這封信。
    奶奶將它交給祝恩，足以證明這個年輕人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
    祝恩展開信紙，緩緩念道：
    “致我的鄰居們——你們以後再也吃不到我的菜了，隻能繼續吃自己煮的那沒味道的飯菜。”
    廳內響起陣陣輕笑，壓抑的氣氛被輕輕化解。
    “致我的朋友們——你們應該很高興吧？終於不會在麻將桌上輸給我了。”
    更多的笑聲與會心的點頭。
    “致我的女婿——以後不用再給我零花錢了。不過，我本來也沒缺過。”
    那股熟悉的俏皮勁兒，讓所有人心裏都暖了幾分。
    “致我的女兒——以後不用再特地為了我回來。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很少在家，希望你能多陪陪明峻。”
    笑聲漸漸散去，廳內籠罩上一層靜默。
    “致我的孫子們——無論怎樣，我都愛你們。”祝恩的聲音微微一顫，隨即自嘲般補了一句：“嗯……好像有點偏心啊。”
    人群裏傳來輕輕的笑意。
    最後幾行字，祝恩的眼眶終於泛紅：“祝恩，好好照顧自己。明峻，不要調皮了，奶奶不在家罵你了。還有……不要怨我。我去了更好的地方。”
    他將信紙小心折好，抬頭望向眾人：“奶奶希望我們記住她的喜悅與愛，而不是眼淚與悲傷。她希望我們慶祝她的生命，而不是哀悼她的離開。”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影響了無數人的生命。她的智慧、善良與愛，會永遠留在我們心中。她相信，死亡不是終點，而是新的開始。今天，我們按照她的願望，紀念她活過的每一天——而不是她失去的那一天。”
    話落，他退到一旁，將場地交給禮儀師。
    抬棺的人中，有明峻。
    棺木被穩穩抬起，緩緩送到外麵，陽光籠罩下，慢慢下降入土。
    祝恩站在明峻旁，緊緊握住他的手。
    然而倪娜卻上前一步，輕輕將明峻從他手中帶走，轉而對祝恩投去一個冷淡而鋒利的眼神，讓他不由一愣。
    直到墓碑豎起，他才看清那上麵刻著的名字——羅雅妍。
    那一刻，他打破了奶奶的規定。
    一滴淚，無聲地滑落。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也是在她離開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