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蜷在冰裂的碑文旁，指尖反複摩挲蓮燈上凝結的霜花。三百裏焦土忽有嫩芽破雪，卻非翠色，而是裹著層血膜般的暗紅。遠處傳來駝鈴聲，披著破舊袈裟的遊方僧人踏著融雪走來，腕間佛珠竟是用霜紋碎骨打磨而成。
    "小施主，這盞燈燃的是至親魂髓。"僧人蹲下身，枯指拂過蓮燈時帶起細碎冰晶，"貧僧釋空，願以《往生咒》換燈中一縷殘魂。"
    嬰孩猛地將燈抱進懷裏，魔紋自脖頸爬上臉頰："禿驢要搶爹爹娘親！"雪地下突然刺出霜刃，卻穿透僧人虛影釘在焦木上——那截枯木遇血瘋長，轉眼化作三丈高的邪佛雕像，佛麵半哭半笑，掌心托著的正是一株並蒂雪蓮。
    釋空歎息著摘下鬥笠，露出額間猙獰的舊疤。那疤痕走勢竟與寒霖霜紋劍的缺口吻合："二十年前，你父親為取佛骨舍利，屠盡枯木寺三百僧眾。"他扯開僧袍，胸口紋著密密麻麻的往生咒，"唯有貧僧因這身剜骨咒文苟活——寒霖需要個活容器溫養邪佛種子。"
    阿澈赤瞳忽明忽暗，蓮燈中的殘魂發出悲鳴。邪佛雕像突然睜開石目，地麵竄出無數血紅根須纏住嬰孩腳踝："好孩子......把燈給為娘......"那聲音七分似言兮，卻摻著阿蘅的怨毒。
    "你不是娘親！"阿澈一口咬斷根須，黑血濺在邪佛麵上腐蝕出深坑，"娘親的血是杏花味的！"
    雪原盡頭浮現村落輪廓，焦木逢春處鑽出個采藥少女。她背著竹簍驚惶後退，簍中止血草沾了邪氣，竟化作毒蛇咬住手腕："九叔救命！"
    "小滿閉氣！"瘸腿獵戶自枯木後閃出，鐵箭貫穿蛇頭。箭簇刻著的霜紋令阿澈一怔——那分明是寒霖少年時練劍的標記。獵戶扯下獸皮腰帶勒住少女傷口，渾濁獨眼盯著邪佛："三十年枯木逢春，這妖物果然醒了......"
    釋空忽然敲響木魚，佛珠炸裂成骨粉撒向邪佛。石像表層剝落，露出內裏青黑肉身——那竟是言兮第一世被煉成蠱傀的屍身！僧人喉結滾動，吐出的卻是寒霖的聲音："阿兮，當年我將你殘軀鎮在此處，實為......"
    "實為養蠱？"小滿突然冷笑，撕開人皮麵具露出爬滿蠱蟲的臉，"寒霖神王好算計，假意與我巫族合作滅佛，實則用邪佛吸食我族壽元！"她指尖蠱蟲撲向阿澈，"小怪物，你每聲啼哭都在助長邪佛......"
    瘸腿獵戶的箭突然調轉方向，射穿小滿眉心。蠱屍爆開的毒霧中，他顫抖著撕開胸前膏藥，潰爛的皮肉上紋著青鸞族徽："小姐，老奴找您十世了......"渾濁獨眼淌下血淚，"當年姑爺屠青鸞全族，是為用血脈咒術壓製您體內的......"
    "九叔！"阿澈懷中的蓮燈突然爆出青光，言兮殘魂凝成虛影，"你背上是不是有塊蝶形胎記？"
    邪佛趁機張口吞下蓮燈，佛掌拍向獵戶天靈蓋。阿澈魔氣凝成霜紋劍，劍氣卻穿透佛身毫無作用："把娘親還給我！"嬰孩發狠咬破舌尖，精血噴在燈罩上顯出禁咒——寒霖用佛骨刻的並非往生咒，而是鎖魂陣！
    釋空突然七竅流血，袈裟下鑽出無數霜紋鎖鏈："貧僧這副皮囊，終於等到解脫了......"他癲笑著扯開頭皮，顱骨內嵌著的佛珠舍利盡數沒入邪佛體內，"寒霖！你讓我生吞活佛血肉維持咒術，可料到今日反噬？"
    整座雪原開始塌陷，枯木逢春處裂開深淵。九叔用殘軀護住阿澈，渾濁獨眼映出漫天飄落的青鸞翎："小姐，老奴接您回家......"他撕開脊背皮膚，蝶形胎記竟是封印的陣眼，"青鸞塚的桃花，今年開得特別好......"
    "阿澈閉眼！"言兮殘魂突然自燈中衝出，霜紋裹住邪佛咽喉。寒霖的聲音自地底傳來，三百根佛骨破土刺入邪佛周身大穴："我以神格為祭，請天道降......"
    "你早沒資格談天道！"小滿的蠱屍殘骸突然重組，巫族禁術凝成血色羅網，"當年你騙我阿姐跳煉蠱池時，怎麽不念天道輪回？"
    阿澈在混亂中爬向深淵邊緣，蓮燈滾落時映出恐怖真相——枯木寺地下埋著三百口青銅棺，每口都封著言兮某一世的至親。邪佛腹腔內伸出寒霖被肢解的手臂，正死死攥著塊染血的合巹杯碎片。
    "爹爹的手......"嬰孩魔瞳淌下血淚，霜紋自發凝成小劍刺入腕脈，"阿澈這就把血還給您......"
    瘸腿獵戶突然暴起，用殘箭挑斷霜紋："小主子不可！您體內流的是小姐用命換來的......"箭尖突然轉向刺入自己心口，"青鸞禁術，以魂祭魂！"
    漫天翎羽化作火雨，邪佛在青鸞火中扭曲哀嚎。釋空的肉身徹底潰散，隻剩副掛著碎肉的佛骨："寒霖......你連自己的遺骸都......都煉成陣眼......"
    阿澈爬進青銅棺叢，指尖撫過每口棺蓋上的霜紋。那些被寒霖抹去的記憶洶湧而至——父親屠戮青鸞族那夜，母親跪在血泊中將禁術刻入他臍帶；言兮每一世自刎，都為削弱他體內蘇醒的邪佛魂種；九叔背上的蝶印，是青鸞塚唯一的生門......
    "娘親，阿澈好疼......"嬰孩蜷在最小的青銅棺內，棺中鋪著他第一世的繈褓，"像被三百把刀捅進臍帶......"
    枯木寺地宮轟然開啟，邪佛殘軀化作肉蓮包裹蓮燈。寒霖的殘魂自燈芯滲出，霜紋手指輕觸阿澈淚痣："雪原往東三百裏......有株你娘親種的桃樹......"魂影在青鸞火中漸散，"樹下埋著她給你做的......"
    最後的遺言被巫蠱咒術絞碎。小滿的蠱屍徹底化作飛灰前，將染血的桃木簪射入地縫："寒霖，你永遠別想......"
    雪崩吞沒了所有聲響。阿澈從廢墟中爬出時，腕間纏著九叔的獸皮腰帶，掌心攥著半塊佛骨。東方晨曦微露處，枯萎的桃枝穿透凍土，綻開一朵雙色花——半是青鸞火，半是邪佛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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