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殘陽如血染歸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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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魄祭壇深處,時間失去了刻度。唯有玄冰寒髓永不停歇的翻湧聲,如同大地冰冷的心跳,在剔透的寒玉空間中回響。那濃稠如漿、散發著極致寒氣的寒髓,在曦兒胸前“玄冰淚”的牽引下,化作最精純的冰魄本源,絲絲縷縷地滲透進她被冰藍繭衣包裹的殘破身軀。
    冰與火的戰場,在這片極寒的淨土上,終於迎來了短暫的休戰。
    “玄冰淚”如同忠誠的衛士,牢牢鎮守著心口那片冰火交織的核心區域。焚天血焰的狂暴被精純的冰魄之力層層包裹、壓製,如同被凍結在冰川深處的熔岩,雖依舊蘊藏著毀天滅地的力量,卻暫時蟄伏。世界樹生機的翠綠神紋,在冰藍繭衣的滋養下,如同幹涸河床中複蘇的幼苗,極其微弱卻頑強地流轉著,緩慢修複著千瘡百孔的經脈與髒腑。
    曦兒感覺自己沉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冰藍色海洋深處。意識如同被凍結的遊魚,緩慢地複蘇。最初是刺骨的冰冷,深入骨髓,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凍結。緊接著,是那無處不在的、撕裂般的劇痛,從四肢百骸、從心口深處傳來。然而,在這冰冷與劇痛的包裹中,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不再是瀕臨崩潰的混亂,而是一種被強行縫合、強行鎮壓後的…死寂般的穩定。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刺破了意識深海的黑暗。
    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簾。
    首先映入模糊視線的,是頭頂那片由萬載寒玉穹頂構成的、流轉著幽幽藍白玄奧紋路的天幕。純淨的寒氣如同實質的紗幔,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頰,帶來刺骨的涼意,卻也讓她混亂的識海為之一清。
    “唔…” 一聲極其沙啞、如同砂礫摩擦的呻吟從喉間溢出。僅僅是發出聲音,都牽扯著肺腑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曦…曦兒姐姐!你醒了?!” 一個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卻又極其虛弱的意念,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小心翼翼地探入曦兒的心底。是腕間的小槿!那翠綠的藤鐲此刻光芒依舊微弱,卻比之前凝實了一絲,傳遞過來的意念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與濃濃的依戀。
    “小…槿…” 曦兒在心中回應,聲音同樣虛弱。她嚐試著動了動手指,一股沉重的、仿佛不屬於自己的僵硬感傳來。包裹著身體的冰藍繭衣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微的冰晶碎裂聲。
    “別…別亂動!” 小槿的意念帶著焦急,“寒玉爺爺說…你的身體現在很脆弱,像…像剛拚好的琉璃盞…要慢慢適應…”
    寒玉爺爺?曦兒熔金的眼瞳微微轉動,視線艱難地投向祭壇深處。
    隻見在翻湧的玄冰寒髓潭邊,一道清臒的身影靜靜盤坐。正是寒玉仙宗宗主寒玉子。他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月華清輝,氣息沉穩而悠長,顯然正在為守護此地而調息。感應到曦兒的蘇醒,他緩緩睜開了深邃如寒潭的雙眸,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帶著長輩般關切的笑容。
    “小友,你醒了。” 寒玉子的聲音平和,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感覺如何?切莫心急,你體內本源衝突雖被‘玄冰淚’與寒髓地脈強行壓製,但傷勢極重,還需靜養。”
    曦兒張了張嘴,卻隻能發出嘶啞的氣音。她看著寒玉子,熔金的眼瞳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感激,疑惑,還有一絲深藏的不安。她記得昏迷前最後的景象,是那赤瞳女子…赤煉…冰冷的背影,和那句“看好她”。
    “前…前輩…” 她努力擠出兩個字,目光急切地在祭壇內搜尋。
    寒玉子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臉上的笑容淡去,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敬畏與難以言喻的複雜,輕輕歎了口氣:“那位…赤煉前輩…在你穩定下來後,便已離去。”
    離去了… 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曦兒心頭還是猛地一沉。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落感,混合著未能說出口的感激與更多無法厘清的複雜情緒,瞬間淹沒了她。那個強大、孤絕、亦正亦邪的身影,如同她生命中出現的一道血色流星,在她最絕望的深淵中撕開一道生路,卻又在黎明前悄然隱去,隻留下冰冷的餘燼和無盡的謎團。
    “她…” 曦兒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問她的來曆?問她的去向?問她和母親…是否真的相識?所有的疑問,最終都化為一聲無聲的歎息,沉入心湖。
    “赤煉前輩…功參造化,行蹤莫測。” 寒玉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緩緩說道,語氣帶著深深的敬畏,“她離去前隻留下話,讓你…好自為之。”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曦兒胸前那柄沉寂的“玄冰淚”上,神色變得無比凝重,“小友,你體內冰火本源衝突雖暫時平息,但隱患仍在。‘玄冰淚’雖神異,終究是外物,且其蘊含的冰魄本源…似乎也在緩慢流失。若不能盡快尋得平衡之法,或找到世界樹本源穩固根基,他日衝突再起,恐有…湮滅之危。”
    湮滅之危! 寒玉子的話語如同冰冷的警鍾,狠狠敲在曦兒心頭。她內視自身,果然發現心口那片被“玄冰淚”強行凍結的區域,冰藍與金紅的力量並非真正融合,而是處於一種極其脆弱的平衡。那冰藍的光華,確實在以極其緩慢、卻不容忽視的速度黯淡著!而一旦這平衡被打破…焚天血焰失去壓製,瞬間爆發的結果…她不敢想象!
    必須盡快找到世界樹!那是母親最後指引的方向,也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一股強烈的緊迫感瞬間壓倒了身體的虛弱和離別的空茫。她掙紮著,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坐起。
    “曦兒姐姐!” 小槿焦急地呼喚。
    “小友莫急!” 寒玉子連忙抬手,一股柔和的月華清輝拂過,托住了曦兒搖搖欲墜的身體,“你此刻強行行動,無異於自毀根基!至少…再調息三日,待體內生機稍複,經脈初步穩固,方可動身。”
    三日… 曦兒熔金的眼瞳望向祭壇穹頂之外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寒玉與風雪,望向遙遠的南方。每多耽擱一刻,那渺茫的希望似乎就黯淡一分。
    “南…方…” 她嘶啞地重複著,眼中燃燒起不顧一切的執念光芒。
    寒玉子看著她眼中那近乎偏執的光芒,心中喟歎。這眼神,與那位赤煉前輩離去時的孤絕背影,竟有幾分神似…都是將一切過往與傷痛深埋,隻向著認定的方向,一往無前,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也罷。” 寒玉子不再勸阻,隻是神色更加鄭重,“小友心意已決,老道不再多言。這三日,老道會親自為你梳理經絡,穩固本源。另外…” 他手掌一翻,掌心多出三枚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散發著柔和溫潤白光與濃鬱生命氣息的玉珠。“此乃我寒玉仙宗秘寶‘蘊神溫玉髓’,蘊含精純生機與溫養神魂之力。你貼身佩戴,可助你抵禦途中神魂侵蝕,穩固心神。”
    三枚溫玉髓入手冰涼,隨即一股溫和的暖流便順著掌心湧入四肢百骸,連心口那片冰火交織的冰冷區域都感到一絲舒緩。曦兒緊緊握住玉髓,熔金的眼瞳中閃過一絲感激:“謝…宗主…”
    寒玉子擺擺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隻盼小友此去,能逢凶化吉,得償所願。”
    接下來的三日,曦兒在寒玉子精純的寒玉真元引導下,配合玄冰寒髓的滋養,如同枯木逢春,傷勢以驚人的速度好轉。破碎的經脈在冰魄之力與生機的雙重修複下勉強接續,髒腑的裂痕被冰晶與生機填補,雖然依舊脆弱不堪,但至少不再瀕臨崩潰。最關鍵的,是心口那片區域,“玄冰淚”在寒髓滋養下,冰藍光華重新變得凝實,暫時穩住了那岌岌可危的平衡。
    小槿的狀態也好了許多,藤鐲上的翠綠光芒穩定下來,傳遞過來的意念充滿了活力與對前路的期待。
    第三日黃昏。 寒玉仙宗山門之外。 風雪依舊,但比斷魂崖的絕望陰冷,更多了幾分天地自然的肅殺與蒼茫。殘陽如血,將西天厚重的鉛雲染成一片淒豔的暗紅,也將下方廣袤的雪原和遠處連綿的黑色山脈輪廓勾勒得如同燃燒的炭筆。寒風卷起雪沫,嗚咽著掠過這片剛剛經曆血與火洗禮的土地,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與魔氣焚燒後的焦糊味。
    曦兒換上了一身寒玉仙宗提供的月白色素淨棉袍,外罩一件厚實的雪貂鬥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依舊蒼白的小臉。她站在山門巨大的、布滿修補痕跡的冰玉牌坊下,身姿依舊單薄,卻挺得筆直,如同雪原上的一株孤竹。
    寒玉子與幾位核心長老親自相送。
    “小友,此去前路艱險,尤要小心‘葬骨荒原’與‘歎息之海’。” 寒玉子神色凝重地叮囑,“葬骨荒原乃上古神魔戰場核心,怨念不散,死氣化形,更有諸多詭異凶物蟄伏。歎息之海…則是一片無盡的精神幻海,能勾起生靈心中最深沉的執念與絕望,稍有不慎便會沉淪其中,神魂枯竭。這兩處絕地,繞無可繞,隻能硬闖。務必緊守心神,相信你心中所求!”
    葬骨荒原…歎息之海… 曦兒默默記下這兩個名字,熔金的眼瞳在兜帽的陰影下,倒映著天邊如血的殘陽,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她緊了緊鬥篷,對著寒玉子等人深深一揖。
    沒有多餘的言語,一切感激與告別,盡在不言中。
    轉身。 曦兒邁開腳步,踏入了那片被殘陽染紅的茫茫雪原。腳步依舊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小小的身影,在無垠的雪白與天邊淒豔的暗紅映襯下,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孤絕。
    小槿的意念傳來,帶著溫暖的力量:“曦兒姐姐,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曦兒微微低頭,用冰涼的手指輕輕撫過腕間溫潤的藤鐲,在心中回應:“嗯,我們一起…去南方。”
    寒風呼嘯,卷起她鬥篷的衣角。她不再回頭,一步一步,向著那輪沉入血色雲層的殘陽方向,向著埋葬了無數神魔骸骨的荒原,向著傳說中能吞噬神魂的歎息之海,向著那渺茫卻必須抵達的…世界樹所在之地,堅定地走去。
    殘陽如血,將她的影子在雪地上拖得很長很長。 那是一條染血的歸途。 歸向生命的起源,亦或是…命運的終焉?
    在她身後,寒玉仙宗巨大的冰玉山門,在血色餘暉中沉默矗立,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句號,標記著這一段短暫庇護的終結。而在那山門陰影深處,無人注意的角落,一縷極其微弱的、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暗青色魔氣,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悄然從一塊沾染了黑血的凍土下鑽出,無聲無息地、遠遠地綴上了雪原上那抹孤絕前行的月白身影。
    那魔氣中,殘留著一絲屬於某個被赤紅妖火徹底焚滅的暗青巨魔——“蝕骨”——的、不甘的怨毒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