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白綾懸頸贖罪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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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祭壇深處,玄冰寒髓翻湧的細微聲響,如同亙古不變的歎息,在剔透的寒玉空間內回蕩。那翻湧的濃稠寒漿,散發著足以凍結神魂的極寒,卻在曦兒胸前“玄冰淚”的牽引下,絲絲縷縷的純淨冰魄寒氣被吸納、轉化,化作一層層堅韌的冰藍繭衣,將她殘破的身軀溫柔包裹。
赤瞳女子站在寒潭邊緣,墨發垂落,赤紅的勁裝在幽藍寒光映照下,如同一簇即將燃盡的火焰。她妖異的赤瞳倒映著翻湧的寒髓,深處沉澱的萬古寒霜仿佛被這熟悉的冰冷稍稍融化,卻又在瞬間凍結得更深。寒玉子那句未能出口的驚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漾開一圈漣漪,旋即被更深的冰冷吞沒。
青史空載…未了成灰… 她指尖仿佛還殘留著觸碰冰碑時,那刻痕邊緣冰冷的觸感,以及那早已消散在歲月長河中的、帶著霜雪氣息的淡淡回響。
就在這時,祭壇厚重的寒玉大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一名身著內門弟子月白服飾、麵容清秀卻帶著惶恐與急切的年輕女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她不敢直視赤瞳女子那令人心悸的背影,隻朝著寒玉子深深一禮,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啟稟宗主…刑…刑台那邊…寒玉師叔祖她…她要求見…見這位前輩一麵…說是…說是死前…有些話…隻對這位前輩說…”
“寒玉師叔祖?” 寒玉子蒼老的眉頭瞬間擰緊,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痛楚與複雜,“她…她還不肯認罪伏法?還要驚擾前輩清修?!”
年輕弟子頭垂得更低,聲音帶著哭腔:“師叔祖她…她說若見不到…便…便立刻自絕於刑柱之上…弟子們…攔不住…”
寒玉子臉色鐵青,轉頭看向赤瞳女子,眼中充滿愧疚與為難:“前輩…這…宗門不幸,出了叛徒,勾結黑淵魔軍,意圖裏應外合毀我宗門根基!此獠…正是晚輩的師叔,名號…寒玉玦。如今證據確鑿,按宗規當處以‘玄冰極刑’,懸綾於‘斷魂崖’…她此刻要求見前輩,定是心存詭詐,妄圖拖延時間或行不軌!晚輩這就去…”
“寒玉玦…” 赤瞳女子忽然開口,打斷了寒玉子。那慵懶沙啞的聲音在寒潭空間內響起,帶著一絲奇異的、仿佛穿透了時光的飄忽感。她沒有回頭,妖異的赤瞳依舊凝視著寒潭,隻是那平靜無波的眸光深處,似乎有什麽極其細微的東西,碎裂了。“帶路。”
寒玉子猛地一愣,隨即躬身:“是…前輩請隨我來。”
赤瞳女子最後看了一眼寒潭中被冰藍繭衣包裹的曦兒,又看了一眼那翻湧的寒髓,仿佛要將這冰冷的景象刻入眼底。她不再停留,轉身,赤紅的衣袂劃過一道決絕的弧線,朝著祭壇外走去。巨大的暗金妖狐阿金低吼一聲,亦步亦趨地跟上。
寒玉仙宗深處,一處名為“斷魂崖”的絕地。
這裏與冰魄祭壇的純淨孤寂截然不同。斷崖深不見底,下方是終年咆哮、足以撕裂神魂的“噬魂罡風”。崖頂平台由一種慘白的、仿佛浸透了無數絕望的“孽骨石”鋪就,散發著陰冷刺骨的氣息。平台中央,矗立著一根同樣由孽骨石雕琢而成的、布滿猙獰尖刺的古老刑柱。
此刻,刑柱之上,纏繞著數條觸目驚心的、散發著不祥暗沉光澤的“縛魂玄鐵鏈”。鎖鏈的另一端,死死捆縛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 她穿著寒玉仙宗太上長老才能穿戴的、繡有冰魄神紋的月華道袍,隻是此刻道袍破損汙穢,沾滿了暗紅的血漬與塵灰。她身形枯槁,如同被抽幹了所有生機,花白的頭發淩亂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脖頸和手腕上,布滿了被縛魂玄鐵灼燒出的焦黑傷痕,深可見骨。
最刺目的,是她頸項間纏繞著的一條——素白如雪的長綾。 白綾一端緊緊係在孽骨刑柱頂端一個猙獰的獸首掛鉤上,另一端則在她枯瘦的脖頸上鬆鬆地挽了一個結。隻需外力輕輕一拉,或者她自己稍一掙紮,那白綾便會瞬間收緊,勒斷她最後的生機,同時引動刑柱上的禁製,將她的殘魂打入下方噬魂罡風,永世不得超生!
這便是寒玉仙宗最殘酷的刑罰——玄冰極刑!以白綾懸頸,以孽骨鎖魂,肉身隕滅,神魂永劫!
刑柱周圍,肅立著數十位氣息強大的寒玉仙宗長老,個個麵色鐵青,眼神中充滿了憤怒、痛惜、以及難以言喻的沉重。寒玉子站在最前方,臉色更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當赤瞳女子那抹赤紅的身影,在暗金妖狐的伴隨下,踏上這片彌漫著絕望與死亡氣息的孽骨平台時,所有長老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充滿了敬畏與複雜。
“前輩…” 寒玉子剛欲開口。
刑柱之上,那個被白綾纏繞、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身影,卻猛地抬起了頭!
淩亂花白的發絲散開,露出一張枯槁得如同骷髏般的臉。但那雙眼睛…那雙深陷在眼窩中的眼睛,卻如同回光返照般,爆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混合著瘋狂、絕望、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終於等到什麽的亮光!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赤瞳女子身上!幹裂發紫的嘴唇劇烈顫抖著,發出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嗬嗬聲,嘶啞、尖銳、帶著刻骨的怨毒與一種病態的狂熱:
“是…是你!真的是你!赤…赤煉!我就知道…你還沒死!你怎麽可能死?!哈哈…哈哈哈!” 她發出癲狂的笑聲,枯瘦的身體因激動而劇烈顫抖,頸間的白綾也隨之晃動,勒得她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嘴角溢出黑血。
“寒玉玦!住口!休得對前輩無禮!” 寒玉子厲聲嗬斥,眼中痛色更濃。
“無禮?哈哈哈!” 寒玉玦咳著血,笑聲淒厲如夜梟,“一個早就該被釘死在萬魔淵的妖孽!一個害死了無雪的禍根!也配稱前輩?!赤煉!你這個…這個…咳咳咳…!” 她情緒過於激動,劇烈的咳嗽讓她說不出完整的話,隻是用那雙燃燒著怨毒火焰的眼睛,死死瞪著赤瞳女子——赤煉。
赤煉。 這個名字如同一把塵封萬載、淬著劇毒的匕首,被這瘋狂的老嫗從時光的汙泥中狠狠拔出,帶著腐朽的血腥氣,刺向場中那抹孤絕的赤紅。
赤瞳女子——赤煉,靜靜地站在孽骨刑台邊緣。狂烈的噬魂罡風卷起她如墨的長發,拂過她線條冷硬、毫無波瀾的臉龐。妖異的赤瞳中,血芒深斂,隻剩下比腳下孽骨更冰冷的漠然。她看著刑柱上那個癲狂嘶吼、頸纏白綾的枯槁身影,仿佛在看一出荒誕而醜陋的皮影戲。
寒玉玦的指控,那尖銳刻骨的“害死無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甚至未能激起一絲漣漪。萬載歲月,足以將最熾烈的愛恨焚成冰冷的餘燼,將最刻骨的指控磨成無謂的塵埃。
“寒玉玦。” 赤煉終於開口,聲音是極致的平靜,平靜得如同萬載玄冰下的凍土,聽不出任何情緒,“你要求見我,就是為了說這些…連你自己都不信的陳詞濫調?” 她紅唇微啟,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無盡嘲弄的弧度,“還是說,你指望用這廉價的怨毒,來掩蓋你勾結黑淵、引狼入室、險些葬送整個寒玉仙宗根基的…卑劣與懦弱?”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寒玉玦的嘶吼與罡風的呼嘯,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紮入在場每一個寒玉仙宗長老的心頭!也瞬間刺破了寒玉玦那用瘋狂怨毒構築的脆弱外殼!
寒玉玦癲狂的笑聲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嚨的雞!她枯槁的臉上,怨毒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恐懼與…心虛取代!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我…我沒有!你血口噴人!” 她尖聲反駁,聲音卻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血口噴人?” 赤煉妖異的赤瞳掃過寒玉玦頸間那條刺目的白綾,又緩緩移向下方深不見底、罡風呼嘯的斷魂深淵,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冰冷,“勾結黑淵魔將‘蝕骨’,以宗門‘寒玉髓心’為餌,換取魔功突破壽元大限的秘法…在護山大陣陣眼‘冰魄祭壇’內留下魔氣烙印,引動魔軍鎖定…這些,難道不是你親口向你的好徒弟‘寒鬆’交代的?哦,對了,你那位好徒弟,為了活命,可是把你賣得一幹二淨…連你藏在寒玉洞府床下暗格裏,那枚記錄著與‘蝕骨’交易的‘留影魔晶’,都主動交了出來。”
赤煉每說一句,寒玉玦的臉色就慘白一分,身體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當聽到“留影魔晶”四個字時,她眼中最後一點瘋狂的光芒徹底熄滅,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不…不可能…鬆兒他…” 她失神地喃喃,枯瘦的手指死死摳著頸間的白綾,勒得自己幾乎窒息。
“孽障!你還有何話說?!” 寒玉子須發皆張,怒不可遏!其他長老也紛紛怒視,眼中再無半分憐憫,隻有被背叛的痛恨!
鐵證如山!無可辯駁!
寒玉玦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渾濁老眼死死盯住赤煉,那眼神不再是怨毒,而是充滿了不甘、絕望,以及一絲…最後的、扭曲的執念!
“是!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她仿佛豁出去了,嘶啞的聲音帶著最後的瘋狂,“我壽元將盡!大道無望!憑什麽?!憑什麽無雪那個賤人就能得冰魄神格眷顧,風華絕代?!憑什麽你…你這個妖孽!就能活得比誰都久?!憑什麽我寒玉玦,就要在這冰冷的牢籠裏枯等坐化?!我不甘心!我要力量!我要活下去!黑淵能給我!蝕骨能給我!我有什麽錯?!”
她歇斯底裏地吼叫著,頸間的白綾因激動而深深勒入皮肉,滲出暗紅的血珠。
“勾結外魔,殘害同門,引狼入室,罪無可赦。” 赤煉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你的不甘,你的怨毒,你的卑劣…不過是你懦弱無能的遮羞布。”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寒玉玦頸間那條象征著最終審判的白綾,“這條白綾,是你唯一能為自己保留的最後一點…屬於寒玉仙宗弟子的體麵。懸頸於此,魂斷深淵,是你贖罪的開始,也是終結。”
贖罪… 這兩個字如同最後的喪鍾,敲在寒玉玦心頭。
她瘋狂的表情僵住,眼中翻湧的不甘與怨毒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無邊的空洞與死寂。枯槁的身體仿佛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軟軟地靠在冰冷的孽骨刑柱上。頸間的白綾,此刻顯得如此沉重,如此…冰冷。
她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不再看赤煉,也不再看那些憤怒的同門。渾濁的目光,越過赤煉孤絕的身影,投向了更遠的地方——那是寒玉仙宗深處,冰魄祭壇的方向。目光穿過遙遠的距離,仿佛落在那座通體由萬載寒玉構築的古老祭壇上,落在那翻湧著純淨寒氣的玄冰寒髓潭邊…
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她死寂的眼底一閃而過。是悔恨?是追憶?還是…對那片純淨冰寒之地最後的、無言的告別?
無人知曉。
她枯瘦的手指,顫抖著,緩緩抬起,握住了頸間白綾那鬆垮的繩結。
沒有癲狂,沒有嘶吼。 隻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在數十道冰冷目光的注視下,在噬魂罡風永不停息的咆哮聲中,寒玉玦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那素白的繩結——狠狠拉緊!
哢嚓! 一聲微不可察的、頸骨斷裂的輕響。
枯槁的頭顱無力地垂落。 渾濁的眼瞳徹底失去光澤。 被白綾死死勒住的脖頸,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扭曲角度。 一縷暗沉的、帶著腐朽氣息的殘魂,被刑柱上的禁製光芒強行抽出,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瞬間被下方咆哮的噬魂罡風卷入、撕碎,徹底湮滅!
玄冰極刑,執行完畢。
寒風卷過孽骨刑台,吹動那條懸在刑柱獸首上、微微晃蕩的染血白綾,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如同為這卑劣的背叛與徹底的消亡,奏響最後的挽歌。
赤煉靜靜地看著刑柱上那具迅速失去溫度、變得僵硬的枯槁軀體。妖異的赤瞳深處,那比萬載玄冰更冷的漠然,似乎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剛剛結束的,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
她緩緩轉身,赤紅的衣袂在慘白的孽骨石上拂過,沒有留下絲毫痕跡。目光掃過神色沉重複雜的寒玉子等人,最終,落向了冰魄祭壇的方向。
“看好她。” 冰冷的聲音丟下三個字,是對寒玉子的吩咐,指的自然是祭壇中沉睡的曦兒。
不等寒玉子回應,她已輕盈地躍上暗金妖狐阿金的脊背。
“阿金,走了。”
巨大的妖狐低吼一聲,四足踏動孽骨石台,暗金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不再看這刑場一眼,朝著遠離寒玉仙宗、遠離冰魄祭壇、遠離這所有過往的方向,疾馳而去。速度之快,轉眼便消失在茫茫風雪與斷崖罡風交織的混沌天際。
隻留下刑台上,那具懸頸的枯骨,那條染血的白綾,在寒風中兀自飄蕩。
贖罪? 或許,對有些人而言,死亡是終結。而對有些人而言,活著,背負著那無法言說的過往與冰冷的孤寂,才是真正永無止境的…贖罪之路。
寒玉子望著赤煉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刑柱上寒玉玦的屍身,長長地、沉重地歎息一聲。那歎息聲中,充滿了宗門不幸的悲涼,對叛徒的恨意,以及對那位驚鴻一現、卻留下無盡謎團與冰冷背影的赤瞳女子…深深的敬畏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同情。
青史或許空載,但罪孽與執念,終究要以血與消亡來償還。 而有些未了之情,注定隻能深埋於風雪之下,成為這斷魂崖上,一縷無人知曉的冰冷塵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