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寧錯勿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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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東西,不僅僅是扳倒朱家的罪證。
    更像一把鑰匙,插入了一個龐大、腐朽、牽連著帝國最高權力與最深黑暗的罪惡淵藪的鎖孔。
    開啟它,是破局之機,卻也可能是……粉身碎骨的開始。
    李孝壽看著王若衝臉上變幻的神色,喉嚨有些發幹,聲音更低了幾分:“內侍……這水,太深了。”
    “牽一發,恐動全身……”
    他未盡之言沉甸甸地懸在兩人之間:這已不僅是與朱家的對決,更是要直麵那紙頁頂端所代表的力量,以及整個依附其上的龐大利益集團。
    但凡走錯一步,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而王若衝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指緩緩撫過紙頁上那些權傾天下的名字,目光最終停留在“四十五萬貫”和“北客”的字眼上。
    那深邃的眼眸裏,最初的震驚與殺意漸漸沉澱下去,化為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
    他輕輕合上木盒,紫檀木蓋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在這寂靜的書房裏,卻如同驚雷。
    “水再深,”王若衝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冰,“也非得闖過不可!”
    他抬眼看向李孝壽,眼中沒有豪言壯語,隻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然。
    “把這東西,用命護好了。”
    “從此刻起,你我……已無退路。”
    窗外,開封府深沉的黑夜,仿佛正醞釀著吞噬一切的暗流。
    王若衝那近乎死寂的平靜話語,如同在凝滯的空氣中投入一顆石子,在李孝壽心中激起圈圈漣漪,卻也帶來了某種奇異的安定感。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肺腑中殘餘的驚悸與那沉甸甸的絕望一同呼出。
    “王內侍所言極是。”
    李孝壽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眼神卻比方才清亮了幾分,“李某思慮再三,唯有一條路可走。”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緊閉的窗欞,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簾幕,看到外麵開封府深沉的黑夜,以及黑暗中潛伏的無數雙眼睛。
    “唯有將此物,”他的手隔著官袍,按了按那木盒,“連同州橋遇襲、醉仙樓外截殺的前後情由,原原本本,火速呈遞定王殿下!請殿下裁決!”
    “唯有殿下,方能將此滔天罪孽昭示天下,亦能護住這關鍵罪證,不至被奸佞湮滅!”
    “李大人深明大義!”
    王若衝的聲音透著一股凝重,他伸出雙手,並非接過,而是近乎捧起木盒。
    “王爺早已洞察朱家包藏禍心,隻是苦於其樹大根深,盤根錯節,更兼牽動……牽動某些不可言說之處,投鼠忌器,未得其時。”
    “如今,正是天賜良機!”
    “此物,加上那活著的舌頭、還有刺客的屍首,便是鐵證如山!”
    “環環相扣,足以釘死朱家謀逆通敵、禍亂朝綱之罪!”
    王若衝的眼中燃起一絲壓抑已久的銳芒,“王爺得此,必能雷霆出擊,一舉蕩清這籠罩在江南、盤踞在汴京的毒瘤!”
    ……
    另一邊,幽深的暗室。
    厚重的門隔絕了大部分光線,隻有一盞油燈在桌角燃燒。
    火苗穩定卻微弱,將朱福龐大的身軀投在凹凸不平的石牆上,影子邊緣隨著火焰輕微晃動。
    幾乎就在醉仙樓方向第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隱約傳來的同時,密報被急促地送到了朱福手中。
    門開合帶進一股陰冷的風,吹得燈焰猛地一歪。
    “主人!醉仙樓!”
    報信之人伏在地上,聲音因劇烈的喘息和某種難以抑製的亢奮而顫抖,“李孝壽剛到樓前,埋伏的人就動了!已經交上手了!”
    朱福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楠木椅裏彈起,椅腳與石地摩擦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他眼珠瞬間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白在昏暗光線下異常醒目,臉上橫貫的肌肉條條繃緊、抽動,從喉嚨深處發出一串急促而壓抑的“呃…呃…”聲。
    “好!”
    他低吼一聲,聲音沙啞,“咬住!給我死死咬住他!”
    他幾步衝到報信者麵前,沉重的腳步踏在石地上悶響,巨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完全籠罩了跪著的人。
    朱福的聲音壓得很低,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用力擠出來,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告訴狼穴的崽子們,別吝嗇人命!”
    “哪怕是用屍體堆!也要把李孝壽給我釘死在那條街上!”
    “一步!一步也不能讓他踏進醉仙樓的門檻!聽明白沒有?”
    “是!”
    報信者如同受驚的狸貓,躬身就要竄出去。
    “等等!”
    朱福的聲音陡然拔高,冰冷尖銳,像鞭子抽在空氣裏,瞬間定住了報信者的身形。
    他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窩裏轉動,目光銳利地盯在報信者身上,聲音又沉了下去,帶著一種黏膩的陰冷:“王若衝那閹人…確定在樓裏?”
    他停頓了一下,呼吸粗重,“定王呢?趙桓那小子,可有蹤跡?”
    “回主人,樓裏情形亂,看不真切…但動手前,確實沒看到定王的旗號儀仗!”
    “隻看到王若衝的護衛在樓外守著!”報信者語速飛快,不敢抬頭。
    “好…好…”
    朱福臉上肌肉牽動,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
    那笑容裏沒有絲毫溫度,隻有赤裸的狠厲,“趙桓不在…正好!給我放開手腳!”
    “殺!給我殺他個幹幹淨淨!”
    他猛地轉身,在狹小的密室裏快速踱步。
    沉重的腳步在封閉的空間裏發出規律而壓抑的回響,像無形的鼓點敲在人心上。
    他步伐急促,肩膀緊繃。
    “傳令!”
    他突然停住,麵向牆壁,聲音斬釘截鐵,“水路上的快船,立刻動起來!”
    “醉仙樓臨河所有的窗戶,後門,碼頭,給我盯死!”
    “但凡看到有人影想從那裏上船逃…”
    他猛地回身,右手五指並攏,做了一個幹脆利落的下劈動作,“不用問!弓弩射!火油潑!撓鉤拽!一個活口也不準放跑!”
    他胸膛劇烈起伏,油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不斷晃動的陰影。
    “記住!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能漏掉一個!特別是…李孝壽!”
    踱步的節奏再次加快,密室裏隻聽到他粗重的呼吸和沉重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