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雅間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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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衝又看向蘇隊將和剩下的少年:“蘇隊將,帶還能動的弟兄們,協助甲士清理門戶,加強警戒!”
“樓頂、臨街窗口、所有出入口,增派雙崗!”
“弓弩上弦,床弩重新裝填!”
“朱福這條瘋狗,絕不會就此罷休!”
“是!”
蘇隊將強打精神,抱拳領命。
少年們也紛紛挺直腰板,眼中重新燃起戰意。
他們知道,暫時的安全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醉仙樓頂層,一間位置絕佳、視野開闊的雅間內。
門窗緊閉,厚重的簾幕隔絕了外界可能的窺探。
室內燃著上好的寧神香,卻絲毫驅散不了彌漫的緊張氣氛。
李孝壽坐在軟榻上,接過王若衝遞來的熱茶,雙手捧著,汲取著那一點微薄的暖意,試圖驅散骨子裏的寒意。
他感覺懷中的那份東西,此刻燙得如同烙鐵,既沉重又危險。
“李大人,”王若衝沒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題,聲音壓得極低,“州橋的經過,咱家已大致知曉。”
“朱家喪心病狂,竟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
“如今,他們更是不顧一切,妄圖在醉仙樓外殺人滅口、銷毀證據……”
“這已不是狗急跳牆,而是徹底瘋了!”
他眼中寒光一閃,“那俘虜和屍首,便是釘死朱家謀逆的鐵證!”
“而大人懷中之物,想必更是關鍵?”
李孝壽的手指在油布包裹上停頓了片刻。
指節因過度用力而隱隱凸起,好似被無形絲線繃緊的竹節,透著股難以言說的緊張。
他定了定神,才將包裹放在案幾上,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謹慎。
層層油布被小心揭開,露出一個紫檀木盒。
“王內侍所見不差。”
李孝壽的聲音透著長途奔波的沙啞與疲憊,卻異常清晰,“州橋那場截殺,凶險異常。”
“若非蘇隊將等人以命相搏,李某此刻已是一具枯骨。”
他輕輕撥開木盒的銅扣,盒內並無預想中的珍寶。
隻有一疊折疊齊整、質地普通的紙張,密密麻麻的字跡間,朱紅的印鑒格外刺目。
王若衝的目光瞬間凝固。
“這裏有一些地契、賬本以及……”
李孝壽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微顫,是劫後餘生的悸動,也是麵對這滔天罪證的本能驚悚。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說出每個字都耗盡全力,“上麵詳錄了如何借花石綱漕運之便,夾帶私貨、輸送軍資、傳遞消息!”
“更甚者……還有在江南諸路秘密囤積糧秣兵甲、安插豢養死士的據點名錄!”
王若衝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縱然他常伴殿下身邊,耳濡目染一些事情,也被木盒中透出的信息震得心神劇蕩。
這已遠非貪瀆或刺殺官員可比,字字句句,皆是鑿鑿通敵、圖謀不軌的鐵證!
“好…好一個朱福!”
“不!好一個朱勔!”
王若衝眼底寒芒驟現,殺意如冰,“這是要將大宋的天,生生捅塌下來!”
“難怪要如此狗急跳牆,不惜一切!”
他伸手取過最上麵那張紙,指尖能感受到紙張特有的韌性與涼意。
隨著紙張在王若衝眼前緩緩展開,一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陰影,仿佛透過墨跡與朱印,猙獰地浮現出來。
紙頁的最頂端,赫然是九重宮闕深處那位至尊的名諱。
緊隨其後的貢奉記錄觸目驚心:新奇巧器、搜刮來的江南春色、遠渡重洋的海外異香……
一筆筆,一樁樁,皆標注著驚人的價值。
緊接著,是權傾朝野的太師蔡京的名諱,僅一次壽禮便赫然記錄著二十萬貫的天文數字。
往下,執掌西北兵權的童貫,以犒軍、邊備之名,實則進行著赤裸裸的利益輸送,數額之巨令人咋舌。
這紙頁上每一個被點到的名字,都足以讓開封府的屋瓦為之震動,讓朝堂上的空氣瞬間凝固。
他們,構成了這張巨網最耀目也最危險的頂端。
然而,這僅僅是冰山初露。
名錄如毒藤般向下瘋狂蔓延,密密麻麻地覆蓋了六部衙署、禦史台諫、京畿要地、三司財權、殿前禁軍……幾乎滲透了小半個朝廷的肌理!
壽儀、節敬、冰炭、賀儀、潤筆、助軍、供奉……
種種包裹在精致人情與官場慣例外衣下的名目,織就了一張何等堅韌而隱秘的利益輸送網絡!
白銀、宅邸、膏腴田畝、傳世古玩、絕色美人、精壯奴仆……
這些朱家通過花石綱盤剝、通過私販劫掠、吸吮著江南民脂民膏聚斂的驚人財富。
最終都化作了供奉給這張權力巨網的養料,讓它盤根錯節,深植於大宋的肌體之中,難以撼動。
頁末一行朱筆小注,更如淬毒的冰錐,刺入王若衝的眼簾:累計禦前進奉之資已逾四十五萬貫——而這,僅僅是大觀二年的上半年!
王若衝的手無意識地收緊,紙張邊緣在他指下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翻向下一份紙。
這一頁,記錄的不再是供奉,而是流淌著黑血與鐵鏽的罪惡交易:
鹽利: 詳細記載了利用花石綱船隊夾帶、或勾結沿海鹽場,將江南海鹽、甚至標注著“遼鹽”字樣的私鹽。
再通過隱秘渠道大量販入內陸州縣,衝擊官鹽,牟取暴利。
數額之大,足以動搖數路鹽稅根本。
人口: 一列列冰冷的數字背後,是江南因花石綱或債務家破人亡的百姓。
他們被標注為僮仆、匠戶,甚至更隱晦的雜役,經運河或海路,被販賣至北方遼境或未知的去處。
軍械: 條目最為隱晦,卻也最為致命。
記錄著通過賄賂沿河巡檢、勾結廂軍敗類,將淘汰的弓弩箭鏃、精鐵,甚至標注為損耗的全新製式軍械,混雜在奇石花木中,經汴河輸送,最終流向標注著北客的接頭點。
其中幾筆,更直接指向了遼國某些邊鎮將領的代號。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燈花偶爾爆開的劈啪聲,以及兩人壓抑的呼吸。
木盒中薄薄的紙張,此刻重逾千鈞,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與銅臭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