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暗藏機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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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
    趙佶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定調意味。
    他手指在光滑的紫檀禦案邊緣輕輕一叩,發出清脆的聲響,“朱福此獠,當街行刺皇子,狂悖無狀,死有餘辜。”
    他微微揚起下頜,目光平視著殿下的群臣,語氣斬釘截鐵:“此事,已無需再議。”
    這短短一句話,如同冰冷的鐵印,徹底為朱福的個人行為蓋棺定論。
    不是撲朔迷離的政治謀殺,更非驚天陰謀的驟然暴露。
    僅僅是一個“狂悖無狀”的瘋徒,一場喪心病狂的瘋狂之舉。
    這一定性,巧妙地將那指向朱福背後龐大勢力的、最直接也最致命的指控鋒芒,輕輕撥開了。
    然而,趙佶的話鋒並未就此停止。
    他那看似溫和的目光,如同初春薄霧下暗流湧動的湖水,緩緩掃過殿下幾位麵色驟然變得蒼白、額角沁出細密汗珠的臣子。
    最終,他的視線落回殿中。
    方才那份刻意維持的清朗瞬間褪盡,聲音陡然轉沉,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字字如冰錐墜地:“但是!”
    這“但是”二字,如同驚雷在寂靜的殿宇中炸響!
    讓那些剛剛因朱福之死塵埃落定,而悄悄鬆一口氣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徽宗趙佶的麵色再無半分暖意,眉宇間凝結著深沉的陰鷙。
    他的視線緩慢而極具穿透力地掃過幾位呼吸明顯紊亂、身形微僵的臣工。
    最終定格在殿中央那片象征著皇權威嚴的青磚地上。
    聲音沉凝如山嶽傾軋:“但是!朱福此獗,區區一介白身豪奴,安敢行此喪心病狂、禍國殃民之滔天惡行?”
    他猛地一掌拍在堅硬的龍案之上!
    “砰!”
    一聲巨響震得殿中梁柱似乎都在嗡鳴,案上筆架硯台隨之跳起。趙佶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之怒:“其背後,必有倚仗!”
    “朱勔!”
    趙佶厲聲喝道,手指幾乎要點破虛空,“身為朕親點江南應奉局主事,理當清正廉明,夙夜匪懈!”
    “然!”
    他胸膛微微起伏,怒意勃發,“其兄朱福在汴京,竟敢通敵賣國、私運軍資、焚倉毀證、豢養死士、截殺命官!”
    “樁樁件件,已是罄竹難書!”
    “那朱勔在江南,難道對此一無所知?”
    “是聾了,還是瞎了?”
    聲聲質問,字字千鈞。
    就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殿中每一個與朱家、與那富甲江南又盤根錯節的應奉局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官員心頭!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幾乎要將人碾碎之際。
    一個沉穩蒼老、如同古井無波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了起來,恰到好處地打破了凝固的空氣:“官家息怒,保重龍體為重。”
    隻見當朝太師、權相蔡京,手持玉笏,步履沉穩地出列。
    他依舊微垂著眼皮,仿佛殿中令人膽寒的雷霆之怒也未能驚擾其心湖半分。
    他躬身行禮,姿態恭謹,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平穩,如同磐石:“官家明察秋毫,洞見萬裏,燭照幽冥。”
    “那朱福,在汴京所行滔天惡事,已是人神共憤,罪不容誅!”
    “定王殿下……”
    他微微側身,目光仿佛不經意地掠過趙桓。
    而趙桓的心,也在蔡京目光掃過的瞬間,猛地一沉。
    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倏然纏緊了他的心髒。
    而蔡京的語氣中恰到好處地揉入了一絲長輩般的關懷與朝堂的公正:“殿下臨危不亂,洞察奸邪於微末。”
    “並親率忠勇之士,一舉蕩平賊巢,擒殺首惡,實乃我大宋之幸,社稷之福!”
    “老臣聞之,亦感佩不已。”
    聽著這等溢美之詞,趙桓非但沒有絲毫喜悅,反而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太清楚這位老狐狸的套路了!
    捧得越高,後麵摔得越狠!
    他強自按捺住想要抬頭的衝動,維持著恭謹的姿態。
    但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
    他的心中警鈴大作:“來了!這老匹夫要動手了!”
    蔡京稍作停頓,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憂慮,聲音也低沉了幾分:“隻是,定王殿下乃陛下嫡長,深宮貴胄,金枝玉葉。”
    “此番親曆險境,直麵刀光血影,險遭奸人毒手……”
    “老臣思之,猶覺心驚肉跳,後怕不已啊!”
    “殿下為社稷除害,其心可昭日月,其勇可動天地!“
    “此乃陛下洪福,亦是殿下英睿!”
    蔡京語調轉為激昂的讚頌。
    隨即,那平穩的聲線裏,不著痕跡地融入了一絲深長的意味,話鋒如流水般悄然轉折:“然……”
    這個“然”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刺中了趙桓緊繃的神經。
    他幾乎能預見到接下來的每一個字!
    蔡京握著玉笏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臉上那份憂慮關懷之色更深了幾分:“殿下畢竟年幼,血氣方剛,驟臨此等血火殺伐、屍橫遍野之事,心神難免受驚。”
    “況且朱福一案,其黨羽遍布街巷,暗樁潛藏,後續追索查證,牽連必廣如蛛網。”
    “這其中凶險詭譎,步步殺機,恐非殿下少年之軀所能久持,更非……皇子所宜深涉其中,沾染過甚。”
    年幼?
    金枝玉葉?
    不宜深涉?
    沾染過甚?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悶棍敲在趙桓心上!
    他隻覺得一股難以遏製的怒火在胸中翻騰燃燒,幾乎要衝破喉嚨!
    這老賊!
    分明是要卸磨殺驢,準備將他一腳踢開!
    他是在害怕!
    害怕自己繼續查下去,會把他和他那些黨羽的狐狸尾巴都揪出來!
    江南的朱勔?
    哼,這老賊自己屁股底下也不幹淨!
    趙桓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臉上卻因極力的克製而顯得有些僵硬。
    額角甚至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在外人看來,倒真像是“心神受驚”的模樣。
    緊接著,蔡京深深一揖,姿態懇切:“老臣鬥膽,懇請官家體恤殿下辛勞驚悸,令其移駕靜養,好生將息身體。”
    “至於徹查朱福餘黨、深挖其在汴京種種關聯脈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