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皮島。
    此地四麵環海，距離與朝鮮陸地接壤的鐵山半島不過十裏，乃是孤懸於海外的僻靜所在。
    洪武年間，朝鮮太祖李成桂建國之後，曾在此地設立兵馬使，並負責蓄養戰馬，一度是朝鮮國內最為重要的馬場之一。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此地因為遠離朝鮮本土而逐漸荒廢，繼而間接淪為了朝鮮漁民出海捕獵時的歇腳處。
    但從去年春天開始，隨著廣寧參將毛文龍漂洋過海，繞道女真腹地，突襲女真牛毛寨之後，此地便正式成為了明廷的"疆域"。
    立下赫赫戰功的毛文龍也在升任副總兵的同時，正式在皮島上開鎮建軍，四處吸納流離失所的遼東流民，並為其取名為"東江軍"。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裏，毛文龍麾下的兵力便由最初的數千人壯大了十倍不止，並以此為數量向朝廷討要糧草軍餉和軍械器具。
    今年年初，為了討論是否要向駐紮在皮島之上的毛文龍如實發餉，紫禁城中的朱由校還專門召集了六部九卿，舉行了一場廷議。
    後在兵部尚書王在晉和戶部尚書畢自嚴的據理力爭之下，方才將"東江軍"的軍餉確定為毛文龍索要數額的三分之一。
    畢竟毛文龍聲稱其麾下有數萬青壯兒郎的事實，過於誇張了。
    ...
    ...
    "來人。"
    正值晌午，一道有些不耐煩的呼喝聲，從位於小島核心處，性質規模類似於"署衙"的建築中傳出。
    下一秒，幾名身著甲胄，身材高大的兵丁氣勢洶洶的闖入了官廳之中，表情狂熱的朝著坐在上首的毛文龍抱拳行禮。
    "替我送客。"
    隨手端起身旁製作精良的茶盞，滿臉陶醉的品味了一口茶香四溢的熱茗之後，毛文龍便在其身旁文士有些驚愕的表情中吩咐道。
    "毛將軍，你不能這樣.."
    "下官是奉了我朝鮮國君的命令，前來與你商談.."
    短暫的沉默過後，文士有些尖銳的呼喝聲便於官廳中炸響，其枯瘦的臉龐上滿是不敢置信。
    眼前的毛文龍，焉敢如此無禮？
    難道就不怕他們朝鮮就此事向明國天子"告狀"嗎？
    "虧你們朝鮮還是我大明兩百餘年的藩屬國.."
    "難道不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嗎？"
    "更別提，我朝天子並未對本將下發旨意.."
    不屑的吐出了口中的茶葉沫之後，毛文龍便滿臉陰冷的盯著眼前身著朝鮮官袍的文官。
    雖然不知道那朝鮮國王心中打的什麽主意，但區區幾萬兩銀子就想將他從這皮島上打發走，未免有些太過於異想天開了吧。
    "好一個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昔日我朝鮮遭受建奴入侵，爾等按兵不動，不聞不問，也是因為沒有接到軍令？"
    "待到本官回國，必將此事悉數報予歸國皇帝陛下知曉！"
    朝鮮作為大明的藩屬國，文化和經濟均深受大明的影響，尤其是能夠在朝鮮出仕的官員，盡皆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瞬間便聽懂了毛文龍話語中的"逾越"。
    "你敢威脅本將？！"
    聞聽此話，毛文龍瞬間隱去了掛在嘴角的冷笑，轉而死死盯著眼前大言不慚的朝鮮官員。
    "毛文龍，我們走著瞧！"
    或許是在朝鮮囂張跋扈慣了，或許是仗著懷中有朝鮮國君的書信，盡管身旁的隨從已是麵露驚恐之色，但年過四旬的朝鮮官員依舊言辭灼灼，並大步朝著外間而去。
    "義父，怎麽辦？"
    望著朝鮮文官一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剛剛踏進官廳中的兵卒終是忍不住朝著眼前的"義父"詢問道。
    "此等微末小事，還用問我？"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之後，毛文龍怒不可遏的低吼道"當然是殺了！"虧這"義子"孔有德平日裏還算機靈，今日卻如此沒有眼力見。
    "義父息怒！"見眼前的毛文龍麵露不滿之色，瞧上去不過二十餘歲的孔有德趕忙低聲應是，並朝著身旁的兵卒吩咐道"將他們丟到海裏喂魚。"
    此地距離大明本土足足有數百裏之遙，即便是朝廷的命令，他們都不見得聽，剛剛那朝鮮官員居然敢在此大放厥詞，當真是不知好歹。
    "義父，"待到官廳漸漸安靜下來，瞧著左右四下無人之後，麵色黝黑的孔有德方才有些驚疑不定的低語道"前些時日，女真建奴大舉興兵朝鮮，但我東江軍卻是按兵不動，無動於衷。"
    "估計要不了多久，朝廷便會派人來問責我等了.."
    或許是知曉此話會惹得毛文龍不滿，故此深諳人心的孔有德刻意將"問罪"改稱了"問責"，以免進一步觸怒毛文龍。
    "誰說我等按兵不動了？"
    提及此事，毛文龍臉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轉而看向赫圖阿拉所在的方向"咱們東江軍在聞訊之後，第一時間便乘船北上，準備在鎮江登陸。"
    "但因受到女真建奴的阻擊，方才被迫退回了皮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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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嚕。
    見毛文龍如此言說，孔有德不由得有些遲疑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臉上殷切的神情也是一滯。
    空口無憑。
    如此拙劣的由頭，朝廷那邊能夠相信嗎？
    "你這是什麽表情，"盡管眼前的孔有德表情呆滯，但毛文龍卻並未動怒，反而樂嗬嗬的說道"若無我東江軍牽製，隻怕女真主力早已分兵突襲遼南。"
    "此事，自有遼東經略為我等證明。"
    對於前些時日的按兵不動，心思縝密的毛文龍早已提前想好了一整套完整的說辭，用以應對朝廷的罪責。
    事實上，前些時日當他得知建奴入侵朝鮮的時候，確實曾萌生了率兵馳援的念頭，隻是當他獲悉，女真建奴領兵之人乃是代善，且出征兵力為戰力彪悍的紅黃旗韃子之外，便迅速熄滅了心中不切實際的念頭。
    畢竟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今他麾下的"東江軍"雖然號稱兵力數萬，但有一半以上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這還不包括部分老弱。
    真正擁有一戰之力的青壯，滿打滿算也不過一萬出頭，且並未接受過太多軍事訓練，拿什麽抗衡女真建奴的主力？
    至於女真建奴有意突襲遼南之事，則是他通過多方驗證得出的結論，估計遼東經略熊廷弼那邊也會收到對應的情報。
    正因如此，在權衡利弊之下，他方才做出了按兵不動的決定。
    畢竟天高皇帝遠，誰也不知曉他們東江軍真正麵臨的處境，說不定還會誤以為，正是因為他們東江軍的牽製，方才導致了女真建奴未能按照計劃突襲遼南。
    他毛文龍，有功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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