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立冬。
    按照民間的說法，立冬不僅象征著冬季的開始，也將開啟長達數月之久的雨雪天氣，但在以苦寒見長的遼東地區，薄如蟬翼的積雪早已覆蓋在富饒的土地之上。
    家家戶戶早已準備好過冬的糧食輜重，並點燃賴以取暖的爐子，準備迎接天啟二年的寒冬。
    倘若此時有人能夠從高處俯瞰便會發現，不僅遼闊的平原上人跡罕至，就連作為遼東經略駐地的"沈陽城"此刻也是人煙冷清，偶爾才會有全身上下都裹在棉襖之中的人影邁出家門。
    天地間的時間仿佛停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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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許是受窗外雨雪天氣的影響，本是人滿為患的經略衙門此刻也是氣氛冷凝，端坐在上首的經略熊廷弼滿臉凝重，盯著角落處的火盆遲遲不發一語。
    其餘正在小心傳閱奏本的諸將們也是屏氣凝神，深邃的眼眸深處潛藏著一抹掩飾不住的驚惶和駭然。
    女真老酋努爾哈赤竟是喪心病狂到不顧天氣嚴寒，自赫圖阿拉出兵，突襲了隸屬於"內喀爾喀聯盟"的紮魯特部，取得了煊赫的戰果。
    "諸位同僚，建州女真窮兵黷武，出兵紮魯特部，漠南草原平衡的局麵被瞬間打破，爾等如何看待？"半晌，隨著筆跡潦草的軍報被重新擱置回案牘之上，遼東經略熊廷弼便是眼神犀利的打破了官廳中的沉默。
    作為這遼東的最高行政長官，他深知建州女真趁著在凜冬到來之前，突然出兵漠南草原的用意，更明白這紮魯特部的覆滅，對於朝廷意味著什麽。
    自隆慶和議之後，這紮魯特部便率先派遣使者向朝廷覲見，並取得了"互市"的資格，此後數十年間雖然不敢用"忠心耿耿"來形容，但也不曾主動挑起兵峰。
    尤其是在"薩爾滸之戰"過後，漠南草原上的蒙古諸部均是或多或少的改變了與建州女真的交往方式，唯有這紮魯特部依舊奉大明為正朔，屢次拒絕了建州女真的招攬，算是他們大明在磨難草原上最為重要的盟友之一。
    現如今這紮魯特部突然遭遇滅頂之災，他們大明若是對此不聞不問，必將令其餘蒙古諸部失去敬畏之心，繼而讓這建州女真統一漠南草原。
    "回經略的話，"話音未落，身材魁梧的滿桂便是不假思索的起身拱手"如今老酋收縮兵力，回防赫圖阿拉，將戰略重心轉移至草原，我大明當即刻向鐵嶺開原方向增兵。"
    "此舉不但能夠趁機收複失地，還能讓那建州女真不敢再輕舉妄動，肆意出兵！"
    如驚雷般的聲音，猛然在官廳中炸響，引得廳中眾人麵麵相覷，神色各異。
    按理來說，鐵嶺和開原作為昔日的遼東重鎮，對於掣肘蒙古諸部和女真諸部擁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隻可惜這兩座軍事重鎮在前兩年的"薩爾滸之戰"過後便先後淪陷，並且在戰火下化為廢墟。
    如若此刻選擇向鐵嶺和開原方向增兵，雖是能夠縮短沈陽和赫圖阿拉之間的戰線，但也會削弱沈陽城的兵力。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鐵嶺和開原皆是毀於戰火中的廢墟，早已無險可守，倘若建州女真聯合那科爾沁部共同出兵，當地的駐軍們便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這個法子，著實有些冒險呐。
    "不妥。"
    就在殿中諸將想入非非的時候，遼東巡撫周永春便是有些急切的起身，朝著戰意昂然的滿桂搖了搖頭"莫要忘了昔日薩爾滸之戰的教訓。"
    盡管距離那場徹底改寫遼東局勢的大戰已是過去了好幾年的時間，但作為親身經曆者的周永春，仍是難以釋懷。
    萬曆四十七年，萬曆皇帝有感於建州女真的威脅日益嚴重，遂下令在全國範圍內抽調精兵良將，試圖舉傾國之力，一戰擊潰建州女真，扼殺隱藏在帝國邊陲的隱患。
    為此，萬曆皇帝欽點兵部侍郎楊鎬為遼東經略，負責指揮這場"滅國之戰"，並在全國範圍之內抽調了十餘萬衛所精銳，會同遼東當地的軍隊，共計號稱四十七萬大軍。
    隻是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縱使大明的兵力遠勝於建州女真，裝備甲胄的精良程度也在建州女真之上，但自知窮途末路的努爾哈赤卻是孤注一擲的采取了"憑爾幾路來，我隻一路去的打法"。
    仗著對赫圖阿拉周邊地形的了解，以及建州女真無以倫比的機動能力，努爾哈赤先後擊潰了朝廷的三路大軍，徹底在遼東站穩了腳跟。
    正是因為突然遭此"厄難"，在朝中頗有爭議的熊廷弼方才被重新啟用，並且臨危受命的擔任遼東經略，總督遼東軍務。
    前些年的教訓依舊曆曆在目，好不容易才恢複些許元氣的遼東焉能重蹈覆轍，主動分兵？
    "巡撫大人教訓的是。"
    "是卑職孟浪了。"
    粗重的喘息聲中，官至副總兵的滿桂微微躬身，眼神複雜的朝著巡撫周永春告罪，心情很是憤懣。
    在他看來，那女真老酋努爾哈赤已是率領國內主力遷都回赫圖阿拉，僅留其第八子皇太極坐鎮薩爾滸城，顯然是將戰略重心轉移至空曠無垠的草原，不願再輕易與他們大明動兵。
    此等形勢之下，正是強勢收回鐵嶺和開原等失地的最佳時機。
    不過昔日"薩爾滸之戰"的教訓確實太過於深刻了，周永春有所擔憂也在情理之中。
    "事關重大，我等確實要徐徐圖之，不可貿然衝動。"
    思慮良久，經略熊廷弼沉悶的聲音緩緩在人滿為患的官廳中響起，算是從側麵否定了滿桂的提議。
    這兩年，他曾先後多次派遣崗哨測繪女真人在鐵嶺和開原等地的駐軍情況，也不止一次在輾轉難眠的深夜裏進行複盤和預演。
    這鐵嶺和開原直接與科爾沁部的駐地接壤，稍遠些則是內喀爾喀部的領土，朝廷若想要在這兩地駐軍，勢必要考慮這些蒙古部落的態度。
    但那科爾沁部不僅是漠南草原上最早投靠建州女真的部落，還與老酋努爾哈赤及其子嗣多次聯姻，算是其鐵杆盟友了。
    去年春天的時候，老酋傾巢而出，攻伐他們沈陽的時候，這科爾沁部不就曾出兵相助嗎？
    如今隨著紮魯特部被建州女真平定，隻怕草原上態度曖昧不定的蒙古諸部會愈發倒向建州女真，使得他們大明在遼東戰場漸漸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好手段呐。
    遼東經略熊廷弼眼神冷凝，呼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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