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
    許是心中有事，刻意買醉的朝鮮使臣李廷龜很快便喝的不省人事，被其隨行的官員攙扶著退出了汗王殿；而坐在上首的努爾哈赤，雖然在有意控製，但終究上了年紀，不比年輕時的"海量"，胡亂吩咐了一句酒宴繼續之後，便在大妃阿巴亥的攙扶下，往偏殿而去。
    隨著努爾哈赤的背影消失不見，汗王殿中的酒宴非但沒有宣告結束，反倒是被推上了新的高潮，原本還束手束腳的女真將校們頓時原形畢露，滿臉獰笑的伸手攔過從旁伺候的婢女們，開始肆無忌憚的推杯換盞起來。
    混跡於其中，女真二貝勒阿敏雖然也不時與麾下鑲藍旗的將校們舉杯示意，但表情卻異常冷峻，一雙毫無感情的眸子，默默注視著著殿中眾人。
    作為舒爾哈齊之子，他雖然自幼便被"叔叔"努爾哈赤收養於膝下，未曾受到父親和兄長"謀反"的連累，但也知曉他這輩子都無法染指那令人垂涎欲滴的女真汗位。
    為此，隨著"大金"在遼東的勢力愈發穩固，不甘心久居於人下的阿敏便漸漸萌生了異樣的想法。
    早些年的時候，他曾幻想自己能夠像昔日如一盤散沙的女真諸部一般，領著自己麾下的將士們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例如被大汗努爾哈赤視為雞肋，從未放在心上的"遼南地區"。
    不過隨著"薩爾滸之戰"的爆發，朝鮮軍隊猶如土雞瓦狗，毫不戰鬥力可言的"弱點"卻是被展現的淋漓盡致，也讓阿敏將目光自地廣人稀的遼南地區，轉移至鴨綠江對岸的朝鮮。
    不說自己能夠擁兵割據朝鮮，成為朝鮮"國主"；哪怕是像前元的那些蒙古韃子，派遣宗室坐鎮朝鮮，這日子也比待在大金，任憑大汗驅使快活。
    正是懷著此等念頭，他方才不遺餘力的支持大汗努爾哈赤"征討"朝鮮，並且有意擴大戰果，削弱朝鮮軍隊的有生力量，以便來日能夠更加輕鬆的掌控朝鮮。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這朝鮮國君李琿竟然如此"無恥"，麵對著他們女真人的鐵騎，非但沒有選擇抗爭到底，反倒是幹脆利落的選擇了投降，主動派遣使臣與大汗議和。
    如此一來，初衷隻是為了肅清汗國後患，以便來日能夠全心應付大明的努爾哈赤絕不會在允許他率兵出征了。
    他的計劃和野望，還未等嶄露頭角，便胎死腹中了。
    ...
    ...
    "有點失望？"不知過了多久，思緒恍惚的阿敏隻聽得一道嘲弄的聲音於耳畔旁響起。
    放眼望去，身材魁梧的大貝勒代善不知何時已是坐在他的身旁，嘴角掛著戲謔的笑容。
    "兄長.."
    心事忡忡的歎了口氣之後，阿敏滿臉苦澀的搖了搖頭，多年以來的野望驟然落空，他此刻的心情豈是一句"失望"便能夠形容的。
    "糊塗。"
    望著眼前有些失魂落魄的堂弟，大貝勒代善眼神便是一冷，隨即便在其茫然的表情中訓斥道"大敵當前，何必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如今我大金的處境雖是有所緩解，但依舊不能放鬆警惕。"
    "難道你就因為一個小小的朝鮮，就此失去鬥誌了嗎？！"
    縱觀曆史長河，任何一個新崛起的勢力，無論是塞外的遊牧民族，亦或者關內的農民起義，在剛剛崛起的那些年，內部雖然也會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矛盾，派係鬥爭，但對外的態度卻是出奇的一致，並能爆發著異於常人的團結。
    正因如此，這努爾哈赤方才能夠率領著建州女真在諸多女真部落和蒙古部落的圍剿之下脫穎而出，直至在遼東站穩腳跟。
    但眼前的"堂弟"，居然敢因為一己私利，便心灰意冷，著實讓代善有些意想不到。
    "兄長誤會了！"
    "我汗國大事未成，小弟焉敢懷有二心.."
    見代善麵色不善，似是有發難的趨勢，阿敏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隨後趕忙為自己辯解起來。
    在他幼年時，他的父親舒爾哈赤，便是因為萌生了和努爾哈赤平起平坐，另立門戶的心思，方才被努爾哈赤下令奪權，落得一個幽禁而死的下場。
    如此深刻的例子擺在眼前，他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哼，知道就好。"
    不滿的撇了撇嘴，代善眼中的戾氣和陰冷有所緩解，心道這阿敏還沒有蠢到家。
    自明廷小皇帝登基以來，他們大金在這遼東戰場一改往年勢如破竹的架勢，先是在沈陽城外無功而退，後又被官兵收複了撫順，鴉鶻關等地，戰場形勢不容樂觀。
    若非前些時日，汗國勇士們不顧窮兵黷武的風險，一舉吞並了紮魯特部，繳獲了大量的糧草輜重，隻怕這個冬天都有些難熬。
    此等形勢之下，假若眼前的堂弟還敢做著"割地為王"的美夢，他會毫不猶豫的將其拿下。
    如今的大金，還遠遠沒有到"論功行賞"的時候。
    "行了，別悶悶不樂了。"許是覺得自己剛剛的態度有些強硬，在沉默了幾秒鍾之後，代善的語氣突然一鬆，轉而在阿敏驚喜的眼神中許諾道"待到你幫助為兄登基為汗，將這關外土地盡數占據，便將那朝鮮分封於你。"
    聞言，阿敏便是一愣，隨後便有些喜出望外的應和道"在弟弟心目中，這大金汗位非兄長莫屬。"他自是聽懂了代善的言外之意。
    不過在欣喜的同時，阿敏眼眸深處也泛起了些許狐疑。
    以代善在汗國內擁有的權勢和地位，距離那"儲君之位"幾乎是一步之遙，即便是沒有自己的幫助，也可順理成章的繼位，誰然敢說一個不字？
    但瞧代善這意有所指的沐英，分明是有所顧慮呐。
    盡管餘光瞧見了阿敏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情，但表情陰鬱的代善卻並沒有予以理會，隻是死死盯著大殿角落，同樣在與身旁將校推杯換盞的四貝勒皇太極。
    今日早些時候，他得到可靠消息，自己的父汗之所以突然將皇太極自薩爾滸城召回，除了是為了令其參加今日這場款待朝鮮使臣的宴會之外，還為了讓皇太極自紮魯特部投降的諸多青壯中擇取"精銳"，以填補其正白旗的損失。
    他知曉，自己的父汗，怕是還沒有放棄皇太極。
    這大金的汗位，遠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唾手可得，他必須要做好一切的準備，方才能夠在這場"儲君之爭"中笑到最後。
    畢竟，他已經失敗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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