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殿下息怒。"
    沉默許久，李爾瞻摻雜著諸多情緒的呼喝聲於大殿內幽幽響起，神情愈發落魄。
    有些事，隻可意會，而不能言傳。
    若是較真起來，假若不是大明及時出兵馳援，他們朝鮮早就被那野心勃勃的豐田秀吉吞並亡國。
    作為朝鮮宗室的李琿也不能如眼下這般縱情聲色，而是如史書上的諸多"前朝餘孽"一樣，身首異處。
    "夠了。"
    "孤受夠了。"
    "卿家年事已高，日後還是在家頤養天年吧，無需再為朝中這些冗雜的政事勞煩心神。"
    像是壓抑許久，終於有了發泄的當口，掌權多年的李琿全然不複往日的"風輕雲淡"，猙獰的臉龐上充斥著瘋狂之色，激昂的話語更是讓空氣中都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意。
    要知曉，官至禮曹判書的李爾瞻不僅僅是名義上的百官之首，於朝野間享有不俗的影響力，更是"備邊司"的首席議政，擁有直接幹涉地方政務，並調動軍隊的權利。
    似李爾瞻這樣的"權臣"卸任，哪一次不是平穩過渡，以免權力出現真空，引起朝野間的動蕩。
    "臣，領旨謝恩。"
    在殿中數十道不同情緒的眼神注視下，李爾瞻顫顫巍巍的摘下了頭上的官帽，將其小心翼翼的擱置在絲絨地毯之上，眼眸深處流露出一抹釋然。
    對於這個結果，他內心早有預料，算不得意外，畢竟他和李琿在對待女真建奴的立場上分歧太大，落到如今這個下場，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下去吧。"
    見李爾瞻還算"知趣"，默默接受了現實，朝鮮國君李琿原本猙獰的臉色也是隨之緩和了許多，轉而輕輕擺手。
    不管怎麽說，眼前的李爾瞻終究在他繼位之初，為他鏟除競爭對手，奠定統治基礎立下了汗馬功勞。
    日後雖是賦閑在家，但該有的榮華富貴及"虛職"卻是少不了的，這也算是他給予李爾瞻的最後一絲"體麵"。
    "殿下，老臣在告退之前，還有幾句話想跟殿下說。"
    在李琿重新淩厲起來的眼神中，顫顫巍巍的李爾瞻猛然上前一步，渾濁的目光中猛然射出一抹熾熱，顫抖的聲音中也充斥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說吧。"四目相對許久，朝鮮國君李琿輕輕頷首，同時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
    他心中隱隱有些預感，李爾瞻接下來要說的內容，應該與遠在鴨綠江對岸的女真建奴無關，否則斷不至於這般凝重。
    聞言，李爾瞻輕輕搖頭，轉而看向四周不知所措的歌姬婢女以及彈奏弦樂的樂工們"還請殿下屏退左右。"
    "退下！"稍作沉吟之後，李琿便是不假思索的吩咐道，看向李爾瞻的眼神也是愈發狐疑和緊張。
    "遵令。"
    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中，衣著暴露的歌姬舞女以及經驗豐富的樂工們輕輕推開大殿的木門魚貫而出。
    隻片刻的功夫，剛剛還人滿為患的宮殿便是驟然安靜下來，隻在空氣中留下沁人心脾的香氣。
    "李卿家，現在可以說了吧？"見殿門關閉，李琿略有些期待的聲音便是隨之響起。
    說實話，他雖然因對待女真建奴的問題，與李爾瞻發生了多次爭論，但內心深處仍是十分信任這位年過六旬的老臣，否則絕不至於容忍至今。
    "還請殿下屏退殿中宮娥內侍。"
    與剛剛一樣，李爾瞻的聲音依舊沙啞淡然，但其內容卻是讓朝鮮國君李琿臉色驟變，甚至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作為掌權多年的一國之君，他對於自己的"帝王手段"十分自信，自認為將整個朝鮮王宮牢牢掌控，無人敢隨意向宮外散播謠言。
    但瞧李爾瞻這如臨大敵的模樣，似乎是不願意冒一點風險？
    "爾等沒有聽見李卿家的話嘛，速速退下！"
    或許是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朝鮮國君李琿的聲音也隱隱有些顫抖，犀利的眼神猛然掠過大殿角落低眉順眼的宮娥內侍。
    "遵令。"
    幾個呼吸之後，宮殿的殿門被再度關閉，此時偌大的宮殿內除卻朝鮮國君李琿和李爾瞻之外，便隻剩下一名伺候了李琿數十年的老太監，默不作聲的默立於李琿身旁。
    "敢叫殿下知曉，自去年冬天以來，老臣便隱隱察覺到國內朝野暗流湧動，諸臣心思詭譎多變。"
    見大殿人去樓空，不待心急難耐的李琿發問，李爾瞻便是心有所感的回稟道，同時微微眯起眼睛，試圖於腦海中瑣碎的記憶碎片，尋找出端倪所在。
    "為確保萬無一失，老臣懇請殿下，更換禦前大將及訓練都監的將領。"
    在朝鮮國君李琿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李爾瞻一字一句的拱手道，深邃的目光猛然看向宮外。
    顧名思義，所謂的"禦前大將"便是護衛朝鮮王宮的禁軍將領，一向由朝鮮國君最為信任的心腹武臣擔任，地位煊赫超然。
    此外，訓練都監則是在"壬辰倭亂"之後，朝鮮宣祖為了恢複朝鮮軍隊的戰鬥力，專門自各地邊軍選拔精銳，而專門組建的一支軍隊。
    到了李琿登基為王之後，更是對"訓練都監"委以重任，令其淩駕於禦營廳和禁衛營之上，負責護衛整個漢陽城，同樣是深受李琿信任的武臣方才有資格擔任。
    而現如今，李爾瞻卻是毫無征兆的直接向李琿建議更換這兩名將領，無疑是給予了李琿一記重錘，令其心亂如麻。
    "卿家，可是發現了什麽？！"
    事關自身統治，哪怕李琿不滿朝中大臣偏向大明，繼而刻意疏遠朝政，但此刻也無法無動於衷，其眼眸中滿是驚惶之色。
    無論是掌管禁軍的禦前大將，亦或者掌管漢陽城軍權的訓練都監，在某種意義上均是擁有發動"政變"的能力。
    "老臣隻是心有所感，並未有實質證據。"沉悶的搖了搖頭之後，氣勢瞬間鬆懈的李爾瞻就好似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亦步亦趨的離開了幽靜的宮殿，隻留下臉色隱晦不定的李琿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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