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萬籟俱寂。
    白日裏喧囂汙濁的遼南大地已是被靜謐的黑夜所吞噬，唯有懸於穹頂中的皓月散發著朦朧月光，為無心睡眠之人提供了一絲光亮。
    亥時三刻，伴隨著一道突如其來的呼喊聲，鳳凰城外數裏的建奴營地中突然亮起了一絲燭火，隨後像是星星燎原一般，猛然出現了數以千計的光點，並最終匯聚起在一起，宛如衝天的火龍。
    "兒郎們，給爾等兩天的時間，將這鳳凰城周邊的村寨碉堡，盡數給本汗化作焦土！"
    火光中，女真大汗努爾哈赤不知何時於營帳中走出，轉而登上了臨時搭建的高台，本就猙獰的臉頰也被火光映襯的愈發瘋狂。
    自今日早些時候，他命令大軍鳴金收兵之後，便是將麾下的文武諸臣盡數召集到營帳中議事，並針對於前年攻伐沈陽失利的教訓，臨時更改了作戰策略。
    大明的國力遠勝於他們大金，而他們大金又不清楚鳳凰城的"虛實"，故此像往常一樣，選擇"重兵圍城"的策略當為下策。
    為今之計，最適合他們大金的作戰方式便是充分發揮八旗勇士善於騎射的優勢，不斷掠奪焚毀分布在遼南各地的關隘要塞，並在這個過程中側麵權衡"遼南四衛"以及遼陽等重鎮的虛實。
    假若時機合適，他便會毫不猶豫的領兵背上，選擇官兵防守的薄弱點予以突破，而不是像前兩年一樣，與有備而來的官兵硬碰硬，最後鬧得得不償失。
    "還請父汗放心，兒臣必定讓這遼南地區盡數臣服在我大金勇士的鐵蹄之下！"
    聞言，早已披掛上陣多時的大貝勒代善和三貝勒莽古爾泰等人便是高聲厲嗬，其餘的女真將校們也是興奮不已，手中高舉的兵刃寒芒逼人。
    "去吧，不要讓本汗失望，也不要給那些明狗苟延殘喘的機會。"
    "戰後，軍功翻倍！"
    輕輕頷首之後，努爾哈赤便是接過身旁親兵遞過來的鼓槌，親自擂響了高台上的戰鼓，引得延綿數裏不絕的營地中頓時喧囂聲大作。
    或許是受周邊氣氛所影響，哪怕有氣無力躺在營帳中舔舐傷口，心情低落的降軍們此刻也忍不住一瘸一拐的走出了營帳，並朝著遠處火攻衝天的高台振臂高呼，仿佛聽到了努爾哈赤的怒吼和許諾。
    "遵令！"
    異口同聲的呼喊過後，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激動之情的大貝勒代善當即便是拍馬揚鞭，領著身後的將校們徑自朝著轅門所在的方向衝了出去，猶如一群嗷嗷待哺的餓狼。
    見狀，近些時日於大金國內地位屢遭"削弱"的三貝勒莽古爾泰也是不甘示弱，雙腿猛然夾緊胯下戰馬，直接竄了出去。
    頃刻間，女真建奴猙獰瘋狂的笑意便被鋪天蓋地的疾馳聲所掩蓋，凜冽的殺意也是刺破了黑夜，飄向數裏外如臨大敵的鳳凰城。
    ...
    ...
    "將主，果然不出經略大人的所料，這些韃子們變聰明了。"
    同樣燈火通明的鳳凰城頭，遲遲沒有睡意的曹文詔等將校負手而立，麵色凝重的盯著視線中若隱若現的黑影。
    "讓百姓和兒郎們自行躲藏的命令應該都傳出去了吧？"聞聽耳畔旁悠悠回蕩，經久不息的獰笑聲，曹文詔終是忍不住回頭朝著身旁的副將劉肇基詢問道。
    女真人本就以齊射見長，眼下又是傾巢而出，困守孤城的他們，對於那些四散而出的建奴，實在無力阻攔，隻能寄希望於分散在各地的百姓和士卒們早已自行找好了躲藏之地。
    "還請將主放心，今日韃子退軍之後，卑職便命人點燃三道狼煙，向周邊的軍堡要塞示警。"聞聲，與曹文詔並肩而立的劉肇基便是不假思索的回應道，眉眼間同樣充斥著一抹凝重以及對遼東經略熊廷弼的推崇。
    早在一個多月前，女真建奴剛剛呈現蠢蠢欲動的趨勢時，經略熊廷弼便召集遼東文武諸將於沈陽城的經略衙門議事，特別強調戰時允準駐守在各地的官兵們根據烽火狼煙"伺機而動"，並預言卷土重來的女真建奴極有可能吸取往年的教訓，不再執著於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肆意擴大戰火席卷的範圍。
    而現在，集合城外女真建奴突然於黑夜躁動的所作所為，竟是與經略熊廷弼昔日的預言如出一轍。
    "唔，建奴來勢洶洶，我等也隻能據城而守，伺機而動了。"
    沉悶的點了點頭之後，曹文詔便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遠處火光衝天的女真營地，話語間早已沒有了今日早些時候令建奴無功而退的"喜悅"。
    趕在太陽落山之前，他親領麾下的標營，前往城外打掃"戰場"，希望能夠重新布置縱橫交錯的壕溝，為來日增添一分勝算。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些壕溝不僅血腥狼藉，遍布著殘肢斷臂以及血肉模糊的降軍屍首，還充斥著沙石夯土，短時間內難以清除完畢。
    更重要的是，一隊女真騎兵也在不知不覺間離開了營地，於遠處虎視眈眈的注視著他們，其目的不言而喻。
    "叔父，如今建奴傾巢而出，正是我大明趁虛而入的好時機，不若以烽火狼煙為號，讓經略大人越過渾河，興兵赫圖阿拉？"
    猶豫少許，自幼跟在曹文詔身邊長大的曹變蛟便是忍不住出聲道，望向赫圖阿拉的眼神中充斥著掩飾不住的狂熱和激動。
    希望有一日，他能夠親自率兵，馬踏赫圖阿拉。
    "休要胡言亂語。"聞聽此話，曹文詔頓時變了臉色，趕忙以前所未有的嚴厲口吻，在周圍諸多將校詫異的眼神中訓斥道"建奴善於野戰，赫圖阿拉又位於山林腹地，豈是輕易能夠攻克的？"
    數年前的遼東經略楊鎬便是錯誤估計了女真建奴的實力，想要憑借著大明雄厚的兵力，兵分四路同時進軍赫圖阿拉，卻不曾想被女真人利用地形優勢先後擊潰，並在薩爾滸山腳下遭受重創。
    前車之鑒尚且曆曆在目，焉敢隨意出兵。
    "將主息怒，卑職知錯。"見曹文詔將話說的嚴重，曹變蛟也是趕忙變換了稱呼，收起了之前躍躍欲試的表情。
    隻是當其餘光不自覺瞥向赫圖阿拉的時候，心中仍是不免升起一絲不甘。
    建奴即將掃蕩遼南，而朝廷又該何時才能夠橫掃遼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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