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諸事不宜。
    卯時三刻，稀薄的晨霧尚且籠罩在鳳凰城上方，如臨大敵多時的官兵們早已從睡夢中醒來，目光冷凝的打量著城外緩緩而行的女真建奴。
    經過了十餘日的"圍城"，原本香甜清新的空氣早已被刺鼻的血腥味取代，時不時還伴著屍體腐爛之後的惡臭味。
    一陣風起，混雜著遺留在城牆上的"金汁"，味道直令人作嘔。
    仗著城中充足的物資，這幾日百姓們雖是有些人心惶惶，但終沒有出現"亂民"衝擊府庫的情況，使得參將曹文詔可以將全部精力用於應付城外的建奴。
    放眼望去，城外建奴的軍陣雖是相比較之前肉眼可見的"稀薄"了許多，但依舊數倍於城中的官兵，密密麻麻猶如蟻群，叫人看不到盡頭。
    不過此刻最吸引城頭將士目光的，卻並非這些臉色猙獰，狀若瘋癲的建奴韃子，而是陣中其貌不揚的"盾車"及"攻城雲梯"。
    女真建奴雖是不善攻城，但在老酋努爾哈赤起兵之後，仍是針對於麾下八旗，專門研製出了三樣法寶，用以攻城掠地。
    盾車，死兵，勁弩！
    為了抵禦明軍的炮火，曾在大明軍中服役多年，並被冊封為"龍虎將軍"的努爾哈赤在招降了撫順守將李永芳之後，利用自撫順城中繳獲的工匠和物資，專門打造了一批以鐵板為核心的盾車。
    在"盾車"誕生之後，與其相輔相成的"死兵"便自然而然的被努爾哈赤予以重任。
    所謂"死兵"，便是指大金國內毫無牽掛負擔的青壯男丁，努爾哈赤有時還會將敵對部落的戰俘編入"死兵"，令其負責最為危險的戰事。
    作為九死一生的"死兵"，這些人無需像八旗建奴一樣"上馬為兵，下馬為民"，每個月都可以領到固定的俸祿報酬，吃穿用度也超過尋常八旗建奴。
    故此，這些享受著豐厚待遇的"死兵"雖然在個人的戰鬥素養上，不如經過層層選拔，戰鬥經驗豐富的八旗勇士，但其鬥誌卻是異常高昂，令官兵和其餘女真部落吃足了苦頭。
    除了相輔相成的盾車和死兵之外，努爾哈赤用以攻城的第三樣"法寶"便是勁弩。
    盡管女真人以"騎射"見長，但外界卻少有人知曉，建州女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其作戰方式都是以"步戰"為主，戰馬隻是其用來趕路的工具。
    與其相比，長期作為遼東女真諸部"統治者"的海西女真反倒是更加偏向"騎射"的作戰方式，其戰馬多是采購於漠南蒙古，采用農耕民族的圈養方式，戰馬的質量遠遠勝於建州女真。
    為了能夠與海西女真對抗，努爾哈赤在迫不得已之下，下令改進部落中的弓弩，並著重訓練培養弓弩手。
    日積月累之下，建州女真的強壯們大多練就了過人的箭術，其手中所持的弓弩在拉力上也超過質地偏軟的"蒙古弓"，威力驚人。
    也正是靠著這三樣法寶，努爾哈赤方才能夠出其不意的擊敗大明自全國各地抽調的精銳，取得了"薩爾滸之戰"的最終勝利。
    ...
    "城中的彈藥可還充足？"沉默少許，曹文詔將目光自遠處建奴軍陣中的"盾車"移開，轉而聲音苦澀的詢問道。
    看來他還是低估了城外女真老酋的野心，竟然暗中準備了如此之多的"盾車"和"攻城雲梯"，看來之前那些淺嚐輒止的攻勢，隻是一道微不足道的開胃菜罷了。
    真正的重頭戲，很快便要來了。
    "回大人，彈藥已是消耗過半，還有兩門火炮因為炸膛的緣故，短時間內難以修複。"心事忡忡的歎了口氣之後，一旁的副將劉肇基便澀聲回應道。
    這遼南地廣人稀，半數以上的人口和資源都集中在"遼南四衛"，鳳凰城雖是地處遼南腹地，但一直不受重視，直至建州女真崛起之後，方才成為遼南的戰略核心。
    但即便如此，朝廷也沒有向鳳凰城傾注太多資源，隻是派遣工匠對原本坍塌低矮的城牆予以修繕和加固，城頭上的火炮也都是些老古董。
    以當時軍中工匠濫竽充數，粗製濫造的工藝水準，這些火炮迄今為止，隻有兩門"炸膛"，已然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對，伯父您快看，城外那是什麽？"
    未等曹文詔做聲，其耳畔旁便是突然響起了一道急不可耐的呼喝聲，同時還伴隨著其餘將校的嘩然聲，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
    迫不及待的朝著城外望去，隻見得原本森然的女真軍陣竟是不知何時一分為二，數十門形製模樣與"盾車"類似，但細瞧之下卻又有些不一樣的龐然大物赫然映入眼簾。
    "壞了，是回回炮！"隻片刻，城頭上便有將校們認出了城外這些龐然大物的真麵目，臉色也是瞬間變得煞白。
    所謂的"回回炮"又名西域炮，因其主要製作者乃是西域信仰伊斯蘭教的回回人，故而得名"回回炮"，其本質上乃是一種加了杠杆，導致威力大大提升的投石機。
    依著史書上的記載，"回回炮"第一次在戰爭中嶄露頭角，乃是發生在南宋末年時期的"襄陽之戰"。
    彼時困守孤城的宋朝將士們利用地形優勢，巧妙擋住了蒙古軍隊的攻勢，令其圍城數年，一直無計可施。
    為了能夠拿下襄陽城，彼時的蒙元統治者找到了西域的兵器專家，並且從其手中得到了改良過的"回回炮"。
    靠著這攻擊距離和準確率大幅提升的"回回炮"，蒙古軍隊成功攻克了圍困六年有餘的襄陽城，創造了古代戰爭史的奇跡。
    自此之後，威力驚人的"回回炮"便被廣泛應用於蒙古軍隊。
    太祖朱元璋建國稱帝之後，因為火器火銃的技藝愈發成熟，相對落後的"回回炮"便逐漸退出了曆史舞台，僅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偶有露麵。
    但現在，"回回炮"這等已然在曆史長河中消失了百年之久的攻城利器卻是重新問世。
    不知不覺間，城頭上的氣氛便是如冰雪般寒冷，眾將士隻是臉色鐵青的盯著城外愈發清晰的回回炮，好似忘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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