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土窖的火塘在霜降前夜格外明亮，鬆木爆裂聲中夾著獸皮紙翻動的窸窣響。林羽跪在熊皮墊上，手中捧著用馴鹿筋捆紮的古老典籍 ——《溫候秘典》，封麵的猛獁象圖騰已被摸得發亮，象鼻卷曲處嵌著塊冰火菇鱗片，在火光下泛著紅藍交織的微光。
    「這是祖父的祖父口傳的口訣，」他的指尖劃過泛黃的獸皮紙，上麵用朱砂寫著蝌蚪狀的寒地古字，「當年契丹族的菌師用馴鹿血寫成，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王遠湊近細看，發現每個字旁都畫著微小的菌菇簡筆：火鱗菌核畫成火焰，寒僵菌粉描作雪花，竟與《蟲災應對三十二式》的圖譜暗合。
    林羽忽然用塞北古調低吟，聲音像冰河下的暗流：「溫候者，寒溫之候也。菌耕者，順候而耕也。」獸皮紙上的朱砂字竟隨著吟誦泛起熒光，火鱗菌核的「火」字顯赤金，寒僵菌粉的「寒」字泛銀藍，兩種光芒在紙麵上交織成旋轉的太極圖。「這是『寒溫啟秘咒』，」他解釋道，「當年祖父隻在臨終前對我念過一遍。」
    王遠取出江淮帶回的狼毫，筆杆上的菌紋胎記與獸皮紙的圖騰突然共鳴，筆尖自動蘸滿混著馴鹿血的墨汁。「第三句『菌脈通三候，寒熱各有由』，」林羽指著模糊的古字，「說的是菌種調和要分上中下三候：上元候調寒菌，中元候融溫毒，下元候養共生。」兩人遂以狼毫為引，將古字逐句翻譯成中原漢字，旁邊配上江淮稻農能懂的圖示。
    最珍貴的是「寒溫三十六調」秘訣。獸皮紙第四頁畫著同心圓，內圈標著塞北的「冰核菌」「火鱗菌」，外圈列著江淮的「白僵菌」「海藤膠」，中間的交叉線注著調和比例：「冰核菌二分，配白僵菌五分，加馴鹿乳三錢，可製『寒溫雙殺粉』，適用於零上十度至零下二十度。」王遠想起在江淮改良的寒僵菌，正是暗合此道，遂在旁補注：「江南暑氣重，可減冰核菌一分，加火山灰半錢。」
    合譯到「菌種共生篇」時，虎娃抱著新采的冰火菇闖入，菇蓋的冰鱗上竟結著江淮白僵菌的孢子。「快看！」林羽突然發現，冰火菇的菌絲與白僵菌孢子接觸處，竟形成新的「共生節點」，菌絲顏色由單純的紅藍轉為紫金色。他立即用鹿骨刀刮下孢子，混著《溫候秘典》記載的「調和蜜」—— 馴鹿脂與蜂蜜的混合物，製成首支「寒溫調和劑」。
    「此劑可讓寒菌在暖地休眠，溫菌在寒地潛伏，」王遠看著調和劑在火塘邊的變化：遇熱則冰鱗收縮包裹孢子，遇冷則蜜蠟融化釋放菌絲，「正合《農桑輯要》裏的『冬藏夏發』之道。」林羽點頭，在秘典中找到對應的古圖：契丹族菌師曾用此法讓火鱗菌核在遼東半島越冬，可惜口訣失傳已久。
    當譯到最後一頁，兩人同時屏息 —— 獸皮紙最深處藏著幅微縮圖騰：馴鹿踏著火鱗菌核，口銜白僵菌孢子，腳下是江淮稻田與塞北凍土的交疊。「這是『溫候歸一圖』，」林羽的指尖發顫，「祖父說，真正的菌耕秘典，不在紙上，而在天地共生之處。」王遠忽然想起在江淮稻田留蟲養菌的經曆，提筆在圖旁寫下：「調菌如調琴，寒溫皆佳音，天地為絲弦，共生是琴心。」
    三個月後，《寒溫菌耕寶錄》在凍土窖殺青。全書分三卷：上卷釋口訣，中卷詳調和，下卷繪共生，每一頁都用冰火菇鱗粉與火鱗菌核液混合裝裱，輕輕翻動便有熒光流動，如寒溫二氣在紙間遊走。虎娃在書脊刻下新圖騰：半是塞北馴鹿，半是江淮鯉魚，中間用菌絲連成一體。
    首個試用者是長白山的菌農。他們依「寒溫三十六調」將火鱗菌核與白僵菌粉按七比三調和，撒在遭冰核菌侵蝕的紅鬆林，三日後竟在腐木上發現新菌種 —— 菌蓋如火焰般跳動，菌褶卻凝著細小冰晶，正是寒溫調和的活見證。消息傳來時，王遠正在校勘「菌種禁忌篇」，特意在慎思堂的蝕心菌旁注：「遇寒溫調和劑，三日必亡。」
    最妙的是「溫候羅盤」的發明。林羽依照秘典中的方位口訣，用猛獁象牙雕成羅盤，指針是冰火菇的菌柄，底盤刻著二十四節氣與七十二候。當羅盤置於菌田，指針會根據菌種需求指向「寒位」或「溫位」，真正實現了「順候而耕」。揚州府的工匠聞訊，將羅盤改良成青銅質地，邊緣刻上江淮的水波紋與塞北的星圖，成為跨地域的菌耕神器。
    是夜，王遠捧著寶錄坐在火塘邊，見虎娃正用調和劑在樺樹皮上拓印圖騰，不經意間竟拓出馴鹿與鯉魚共遊的圖案。他忽然想起在江淮公堂辯菌時的頓悟：治蟲不是非此即彼的殺滅，而是寒溫相濟的調和。如今這本寶錄，不正是將塞北的冷峻與江淮的溫潤，熬成了一曲共生的長調？
    火塘的餘燼在黎明前閃著微光，寶錄封麵的冰火菇鱗片突然發出清鳴，與遠處菌脈柱的熒光遙相呼應。王遠知道，這本凝聚著兩代人智慧的典籍，終將像當年的《蟲災應對三十二式》一樣，順著運河與雪橇，傳遍寒溫兩地，讓每個農人都懂得：所謂菌種調和之秘，從來不是閉門造車的公式，而是像火塘中的鬆木與雪粒，在碰撞中迸發溫暖，在融合中延續光芒。
    當第一聲馴鹿嘶鳴穿透雪原，林羽將寶錄鄭重交給王遠，獸皮紙的古老文字與江淮狼毫的新墨在晨光中交相輝映。「祖父說，溫候口訣的最後一句，藏在每代菌師的手掌裏，」他望著王遠腕間的菌紋胎記，「如今，該由你寫下屬於這個時代的注腳了。」王遠點頭，提筆在扉頁落下：「寒溫無界，菌耕有道，調者非菌，調者人心。」這行字剛落，寶錄內頁的熒光突然大盛，仿佛千年的菌耕智慧，終於找到了新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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