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訓練場的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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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訓練場的笑聲還在身後飄,混著桂花糕的清香和亮片的輕響,像首沒譜的歌。他握著方向盤的手輕輕轉了轉,真皮套的粗糙蹭過指腹,像摸著早上裁蟬翼紗時沾的紗屑——軟乎乎的,帶著點草木香,比當年握刀時的冷硬暖多了。車窗外,長江的水被夕陽染成金紅色,貨輪駛過的浪花裏,像藏著無數隻蜻蜓在飛,濺起的水珠在光裏閃,像撒了把碎鑽,隨著波浪輕輕晃,像片流動的星空。
    林夜忽然碰了碰林晝的胳膊,林晝沒醒,睫毛像蜻蜓翅膀似的顫了顫,嘴角還沾著點桂花糕的碎屑,像顆小小的金粒。林夜笑了,指尖在空氣中畫了隻小蜜蜂,翅膀上的碎屑輕輕落在林晝手背上,像顆小小的金豆子,被皮膚的溫度烘得暖暖的。江風穿過車窗,帶著訓練場的青草香、桂花糕的甜,還有風箏尼龍線的餘韻——都是安穩的味道,像被陽光曬暖的棉絮,裹得人心頭發軟,連呼吸都變得輕緩。
    鄒善忽然開口:“蜜蜂風箏的翅膀得加彈簧。”他從後視鏡裏看了眼林夜,目光在他發頂停了停,“夏侯說倉庫有舊鍾表的發條,彈性好,能讓翅膀動起來,像真蜜蜂扇翅,飛起來‘噠噠’響,配上鈴鐺,就像蜜蜂采蜜。”夏侯傑在副駕點頭,訓練服的領口被風掀起,露出鎖骨處的舊疤,在夕陽裏泛著淡金色:“我再找些黃黑條紋的帆布,是劇團演《采花記》剩下的,布麵有細紋路,像蜜蜂身上的絨毛,剛好做蜜蜂肚子,還耐髒。”
    林夜看著窗外掠過的江水,水麵被夕陽照得像鋪了層金箔,貨輪駛過的航跡像條銀線,慢慢融進遠處的水天相接處。他忽然覺得,所謂重生,或許就是這樣——曾經握刀的手,如今能削出比蟬翼還輕的竹骨;曾經染過血的指尖,如今能托住比晨霧還軟的紗;曾經隻能在刑場聽風聲的耳朵,如今能聽見風箏亮片的輕響、孩子追影子的笑聲。這些細碎的暖,比任何法術都更有力量,能把過往的冷硬,都釀成此刻掌心的溫度——像剛出爐的桂花糕,淡香縈繞,燙得剛好,讓人舍不得鬆開。
    車開過長江大橋時,蜻蜓風箏的尾巴從帆布包裏露出來,銀線在風裏飄成條細線,偶爾有亮片被風吹得晃動,在夕陽裏閃一下,像顆會飛的星。林晝在夢裏咂了咂嘴,像吃到了桂花糕,嘴角的碎屑抖了抖,沒掉下來。林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能拆探測器的精密零件,能用法術撫平傷口,卻最想接住的,是老爹遞來的竹片、夏侯叔叔塞的牛奶,是這些帶著溫度的日常。
    就像這江水,不管流過多少礁石險灘,總會穩穩地往前淌,帶著陽光,帶著船影,帶著滿船的風箏和笑聲,慢慢流向遠方。而他們的日子,也像這江水,新的風箏在做,新的桂花糕在烤,暖得踏實,長得安穩,像蟬翼紗上的虹彩,淡卻明亮,能漫過所有過往,鋪向很遠的未來。
    第二天清晨的技術部像被蜂蜜水泡過,連空氣都稠乎乎的甜。鄒善的工作台鋪著塊藍棉布,上麵擺著堆舊鍾表發條——是夏侯傑從倉庫最裏麵翻出來的,黃銅色的發條帶著細密的齒輪紋,邊緣被歲月磨得圓潤,在晨光裏泛著溫潤的光,像塊浸了蜜的老銅。他正用牛角柄短刀削蜜蜂風箏的胸骨,竹片是新找的黃竹,剛從後院砍來,帶著天然的淺黃紋路,像蜜蜂背部沒褪盡的絨毛,竹節處還沾著點露水,亮晶晶的。
    “得把胸骨削成橢圓形。”鄒善的拇指在竹片中間摁出個淺窩,指腹的老繭蹭過竹麵,留下淡淡的白痕。刀刃貼著淺窩的弧度遊走,竹屑簌簌落在藍棉布上,像撒了把碎金,陽光透過紗窗照在上麵,泛著細細的光。他要在胸骨兩側各削出道凹槽,用來嵌發條——這是昨晚對著舊鍾表研究半宿想的主意,發條一端用銅釘固定在竹骨,一端連翅膀的竹篾,飛起來能跟著風“噠噠”扇動,像真蜜蜂振翅時的節奏。胳膊上的肌肉隨著運刀的動作輕輕起伏,古銅色皮膚下的血管像江底的細沙,順著手臂的線條緩緩動,削到竹片末端時,刀刃突然頓了頓,用刀背反複蹭掉邊緣的毛刺:“得磨光滑,免得勾住帆布。上次蝴蝶風箏的紗就被竹刺勾出個小洞,你沒注意,後來飛的時候總往下掉紗絮。”
    林夜蹲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手裏捏著瓶白膠,膠水瓶的玻璃在晨光裏泛著冷光。他看著鄒善削出的凹槽,指尖在凹槽裏輕輕一點——原本有點毛糙的竹纖維突然自己收緊,變得像緞子般光滑,連竹紋都順著凹槽的弧度舒展開,省得用細砂紙反複蹭。“老爹,發條得留半寸活動量。”他指著發條末端的小掛鉤,掛鉤上還帶著點鐵鏽,被他指尖一碰,鐵鏽突然自己剝落,露出亮閃閃的銅,“上次修探測器的彈簧,留太多會晃,太少又不靈活。這發條跟彈簧一個道理,得像蜜蜂的翅膀關節,能彎能彈。”指尖在發條上虛虛畫了道線,發條“哢”地輕彈了下,剛好彈出半寸,掛鉤在晨光裏晃了晃,像在應和。
    林晝抱著黃黑條紋帆布跑進來時,帆布在懷裏展開,像隻沒展翅的蜜蜂。帆布是劇團演《采花記》剩下的,布麵有細密的絨毛感,摸起來像揉著團曬幹的蒲公英。“夏侯叔叔說這個有絨毛感!”他把帆布往桌上一鋪,布角剛要翹起來,林夜指尖輕輕一挑,帆布突然自己撫平,邊角對齊工作台的木紋,連褶皺都舒展開了——是他嫌用鎮紙壓著麻煩,悄悄用了點氣流固定,氣流順著布紋流動,像雙無形的手在抻平布料。“哥你看,這條紋像蜜蜂身上的花紋,連間距都差不多!夏侯叔叔說這是按真蜜蜂畫的,劇團的老裁縫還特意數過蜜蜂身上的條紋呢!”
    夏侯傑推門進來時,訓練服肩頭沾著點蒲公英絨毛,是剛從訓練場晨跑回來蹭的。他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滑,滴在訓練服的領口上,洇出小小的濕痕,卻沒喘半口氣。手裏拎著個鐵盒,盒蓋一打開,裏麵的小銅鈴“嘩啦”滾出來,鈴舌是銀做的,碰一下響得像山泉水叮咚,在技術部的晨光裏蕩開圈甜潤的回音。“給蜜蜂肚子鑲一圈,”他把銅鈴往桌上一倒,肌肉隨著動作鼓起時,訓練服的領口被扯開點,露出鎖骨處的舊疤——是當年抓走私犯時被鐵絲網劃的,疤上的皮膚比周圍略深,像條淡褐色的細線,在晨光裏若隱若現,“我試過了,鈴口朝後,風一吹就響,不會嗆灰。昨天在倉庫試了半天,選的都是聲最亮的,像剛采完蜜的蜜蜂,叫得歡。”
    鄒善捏起隻銅鈴往帆布上比,鈴邊的弧度剛好能嵌進帆布的條紋間隙,黃黑條紋圍著銅鈴,像蜜蜂身上的花紋圍著金斑。“鑲在胸骨下方,”他忽然把刀往帆布上劃了道弧線,刀刃沒入布麵半寸,再抽出來時,帆布像被春風吹開似的,齊齊裁成兩片,切口連根線頭都沒亂,連布麵的絨毛都順著切口排得整整齊齊,“一片做背,一片做腹,中間留縫嵌發條,像給蜜蜂留翅膀的位置。”刀刃上沾著點帆布的絨毛,他用拇指蹭掉,動作輕得像拂過蝴蝶翅膀,“這布有絨毛,粘的時候得用點力,不然飛起來容易開。”
    中午烤蜂蜜餅幹時,烤箱的甜香漫進技術部,混著黃竹的草木香,像把軟刷子刷過每個角落。鄒善在糕麵上壓蜜蜂紋路,用的是個銅製餅幹模,模子上的蜜蜂翅膀還帶著細小的紋路,是夏侯傑找道具組借的。他指尖捏著餅幹模輕輕一按,邊緣的花紋就清清楚楚,像用印章蓋的,連蜜蜂觸須的紋路都沒模糊。“多烤兩盤。”他對扒著烤箱門的林晝說,林晝的鼻尖快貼到玻璃上,哈氣在玻璃上凝成白霧,又被他用手指劃開個小窗,“下午去訓練場,給兄弟們配茶喝。上次桂花糕他們說不夠甜,這個加了雙倍蜂蜜,夏侯說配他泡的薄荷茶正好,解膩。”
    林晝剛要應,突然指著烤架旁的發條笑出聲:“哥,發條自己卷起來啦!”那是做翅膀彈簧的發條,被晨霧浸得有點軟,卷成圈像隻縮成球的小蝸牛,齒輪紋在陽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林夜正對著發條出神——這發條得彎出自然的弧度,太直了扇不動,太彎了又容易斷。他指尖在發條上一點,卷得太緊的發條突然自己舒展開,弧度像真蜜蜂翅膀的關節,能彎能彈,竹節處還滲出點細密的水珠——是法術逼出的潮氣,比用火烤省半個時辰,還不會讓發條變脆。“省得用鉗子掰,這玩意兒太脆,容易斷。”他說著,把發條往竹骨凹槽裏嵌,發條自己卡進卡槽,嚴絲合縫,連膠水都省了半滴,提起竹骨晃了晃,發條都沒鬆動,“你看,這樣就不會掉了。”
    夏侯傑進來拿蜂蜜水時,正撞見林夜用指尖在餅幹上畫花紋。餅幹上的芝麻突然動起來,慢慢聚成隻小蜜蜂,連翅膀上的紋路都清清楚楚,翅膀邊緣的芝麻還微微翹起,像剛停在餅幹上似的,觸須用兩根細蜂蜜漬過的芝麻梗擺成,顫巍巍的,沾著點糖霜。“這手藝能去開甜品店了!”他笑著拍林夜後背,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傳過去,不輕不重,剛好能讓孩子感覺到力道,“下午去訓練場試飛蜜蜂風箏不?我讓後勤在草坪擺了花壇,種的都是小黃花,像片小油菜花田,讓你的蜜蜂風箏有地方‘采蜜’。”
    林晝立刻拽住他的訓練服袖口,小手指在夏侯傑胳膊上畫了道螺旋線,像蜜蜂飛的“8”字軌跡:“去!要讓蜜蜂風箏在花壇上飛!我還要摘朵小黃花給它當‘花蜜’!”他的指甲在夏侯傑胳膊上留下淺痕,布料下的肌肉硬邦邦的,卻被他拽得微微晃了晃。夏侯傑故意繃起胳膊,肌肉鼓起來,像塊結實的木板:“拽不動了吧?等你多吃兩塊蜂蜜餅幹,力氣就大了,到時候能自己舉線軸。”
    林夜卻盯著蜜蜂風箏的骨架,指尖在翅膀上比了比:“等鑲完銅鈴,剛才測了風力,下午四點西南風最穩,能讓翅膀扇得勻。”他指尖在骨架上一點,嵌著發條的翅膀突然自己扇動起來,“噠噠”輕響裏,銅鈴跟著“叮鈴”響,像真蜜蜂飛來了,翅膀扇動的頻率剛好和銅鈴的響聲合上拍,像支小小的樂隊。
    鑲銅鈴時,林晝總把鈴鐺粘歪。他捏著膠水刷的小手有點抖,銅鈴在帆布上像調皮的金豆,剛擺好又滾到一邊,在布上留下小小的膠印,像顆透明的小痣。鄒善放下餅幹托盤,伸手幫他把銅鈴摁牢,指腹蹭過鈴邊的花紋,把間距調得整整齊齊,鈴與鈴之間剛好能放下根手指,“要順著條紋嵌,”他的拇指在帆布上劃了道線,布被他按得微微陷下去,絨毛順著指腹的方向倒伏,“就像給馬釘掌,歪了會磨腳,蜜蜂飛起來鈴鐺會撞在一起,響得亂。你聽,這樣排整齊了,響起來是‘叮鈴—叮鈴’,多順。”他輕輕撥了下最左邊的銅鈴,鈴聲順著一排銅鈴傳過去,像串流動的泉水。
    林夜在旁邊看著,指尖在銅鈴邊緣輕輕一劃,散落的銅鈴突然自己歸位,沿帆布條紋排成圈,連鈴口朝向都一致朝後,像被尺子量過。銅鈴在晨光裏閃著光,透過帆布的絨毛映在工作台上,像串會發光的小燈籠,陽光一動,光斑也跟著晃,像蜜蜂在飛。
    下午去訓練場時,蜜蜂風箏已經像隻活蜜蜂了。黃黑條紋帆布做的身體圓滾滾的,腹下鑲著圈銅鈴,風一吹就“叮鈴”響,像串會飛的風鈴;翅膀是薄竹篾繃的蟬翼紗,透著淡淡的黃,連著黃銅發條,飛起來“噠噠”扇動,紗上的細紋路跟著動,像真蜜蜂翅膀的脈絡;連尾部都綴了三根黃絨線,是從劇團的戲服上拆的,絨線末端各係著顆小蜜蠟珠,飄起來像蜜蜂的尾刺,在風裏劃出細碎的光軌。夏侯傑舉著線軸,胳膊上的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弦,線軸上的絲線是染成黃色的尼龍線,轉起來“嗡嗡”響,像蜜蜂振翅的聲音,和風箏的“噠噠”“叮鈴”聲混在一起,熱鬧得很。“看我的!保準讓它飛成訓練場最鬧的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