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曆二百一十八萬五千載，六月初十。“截浪”巨艦的龍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終於撕裂了歸墟海眼邊緣最後一道翻滾著混沌煞氣的濁浪。艦首撞角上凝結的厚厚晶化汙垢，在進入新海域的瞬間，如同被投入強酸的蠟像般迅速剝落、溶解，露出下麵斑駁卻依舊堅硬的太古神文。汙濁的暗紅被甩在身後，前方是無垠的、閃爍著純淨星光的深藍虛空——真正的、未被赤瘴汙染的洪荒外海！
    艦橋上，壓抑了太久的氣氛驟然一鬆。觀測法修們看著星圖上徹底消失的赤色汙染標記，激動得手指發抖；疲憊的舵手癱在座椅上，長籲一口氣；連裴盈權緊繃如鐵的嘴角，都極其輕微地鬆動了一絲。
    “我們…出來了？” 馬雙翼趴在觀景舷窗前，望著窗外那純淨到令人心顫的深藍星海，胸口校徽的灼熱感終於徹底平息，隻剩下劫後餘生的虛脫。東方明站在他身側，玄色衣裙在艦橋柔和的光芒下顯得沉靜，緊繃的肩線也微微鬆弛下來。馮中博靠在不遠處的艙壁上，捂著胸口歸墟玉牌的位置，感受著那終於不再滾燙的觸感，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如釋重負的疲憊。
    連甲板上那些忙碌搶修、清理晶化殘留的匠人隊伍，動作都輕快了幾分。角落處，穿著油膩工裝、正用刮刀清理一門符炮基座晶垢的“洪忠偉”趙子陽），渾濁的老眼也飛快地掃過那片純淨的深藍，眼底深處一絲銳利如寒潭的警惕，也稍稍沉澱下去。暫時…安全了。
    然而，洪荒外海的平靜，從來隻是暴風雨的前奏。
    “截浪”艦龐大的艦體剛剛駛離歸墟海眼影響範圍不足萬裏，艦橋刺耳的警報聲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淒厲炸響！
    “警報！警報！右舷七點鍾方向！高能反應！數量…三十七！速度極快！正在包抄！” 觀測法修的聲音瞬間變調！
    星圖瞬間放大！隻見純淨的深藍星空中，數十個如同巨大金屬海星般的猙獰造物，正從一片漂浮的星雲塵埃後悄無聲息地滑出！它們主體是鏽跡斑斑、布滿焊接疤痕的未知合金骨架，骨架間填充著扭曲的獸骨、破碎的靈木、甚至半凝固的星塵！巨大的、形似昆蟲複眼的猩紅探測器鑲嵌在“海星”中央，閃爍著貪婪與毀滅的光芒！每隻“海星”的幾條主要腕足末端，都裝配著巨大的、閃爍著危險能量光芒的掠奪爪和粗陋但威力驚人的等離子炮口！
    “是‘星骸海賊’！” 裴盈權臉色瞬間鐵青，狴犴戰甲符文瞬間點亮，“媽的！剛出狼窩就遇群鯊！這幫鬣狗鼻子真靈！”
    星骸海賊，洪荒外海臭名昭著的掠食者。他們並非來自某個固定世界，而是由各個世界破碎後的流亡者、罪犯、被放逐的修士組成，駕駛著用世界殘骸拚湊的“星骸艦”，如同宇宙鬣狗，專門獵殺落單的商船和受損的艦船！“截浪”艦剛剛脫離赤瘴區域，艦體傷痕累累，能量波動不穩，正是最誘人的獵物！
    沒有任何警告和交涉！三十七艘星骸艦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群，瞬間散開，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網！粗大的等離子炮口同時亮起刺目的藍白色光芒！
    “防禦全開！潮音帆護住艦體！左滿舵！最大戰速！衝出去！” 裴盈權怒吼！命令下達的瞬間，海賊的炮火已經如同狂風暴雨般傾瀉而至！
    轟！轟！轟！轟！
    幽藍的等離子光柱狠狠撞在“截浪”艦剛剛升起的淡金色護盾上！護盾劇烈震蕩，漣漪瘋狂擴散！艦體如同巨錘下的鐵砧，發出沉悶的轟鳴！雖然大部分炮火被護盾和潮音帆的聲波偏轉、削弱，但依舊有數道漏網之魚狠狠砸在艦體裝甲上！厚重的裝甲瞬間被熔穿，留下焦黑的大洞，內部傳來爆炸的悶響和人員的慘叫！
    “該死！護盾能量下降太快！” 能量監控法修嘶聲喊道。
    “他們想耗死我們！” 裴盈權眼中厲芒一閃，“‘定濤’！青萍劍氣準備！給我撕開一個口子！”
    “定濤”艦核心的劍氣被激發！一道橫貫星海的青色匹練，帶著斬斷因果的鋒銳，狠狠劈向正前方擋路的三艘星骸艦！
    劍氣所及，一艘星骸艦如同紙糊般被居中劈開，轟然爆炸！另一艘被劍氣餘波掃中，半邊艦體化為碎片！但第三艘星骸艦卻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閃避，同時艦體上伸出無數條布滿吸盤的金屬觸手，竟然纏繞上那道青萍劍氣！觸手在劍氣下迅速崩解，但更多的觸手前仆後繼，如同跗骨之蛆，竟硬生生將那道無堅不摧的劍氣拖慢了瞬息！就是這瞬息之間，周圍的星骸艦炮火更加瘋狂地傾瀉在“截浪”艦的護盾上！
    護盾光芒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艦體震蕩加劇！
    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劇烈的震蕩中，艦體內部傳來巨大的爆炸聲和金屬撕裂的刺耳噪音！位於右舷中段的一處嚴重受損的“定波”級符炮基座，因能量回路過載和外部炮火衝擊，轟然炸裂！爆炸的衝擊波和飛濺的金屬碎片，瞬間將附近正在搶修的數名匠作堂修士和幾名守衛掀飛！火光與濃煙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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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亂中，一道不起眼的灰影如同鬼魅般，從爆炸的煙塵中疾射而出，目標直指——被爆炸衝擊波震得撞在艙壁上、正捂著胸口劇烈咳嗽的馮中博！正是偽裝成“洪忠偉”的趙子陽！
    時機抓得妙到毫巔！混亂的爆炸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劇烈的震蕩擾亂了艦內防禦法陣的感應！趙子陽眼中再無半點渾濁卑微，隻剩下冰冷的殺意和誌在必得的銳利！他指尖一點烏光凝聚，無聲無息，卻帶著洞穿虛空的鋒銳，直刺馮中博懷中那透出溫潤紅光的歸墟玉牌所在！
    這一擊，快！準！狠！人仙中期殺手的全力爆發，在如此混亂近的距離下，馮中博一個元嬰盡廢的凡人，絕無幸理！
    “馮大哥！” 馬雙翼離得最近，驚駭欲絕，卻根本來不及反應！
    千鈞一發！
    “哼！”
    一聲沉悶的、如同受傷洪荒巨獸般的低哼，在混亂的爆炸聲中響起！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一切的沉重威壓！
    躺在不遠處、被固定在擔架上一直昏迷的季軍漢，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閱盡滄海桑田的眸子裏，沒有初醒的迷茫，隻有一片被強行喚醒的、如同暴風雨前深海般的冰冷怒意！他胸腹間那道深可見骨、纏繞幽藍晶絲的傷口，因這強行催動力量而再次崩裂，汙血瞬間浸透繃帶！
    他甚至沒有起身，隻是被固定在擔架上的右手，五指猛地虛空一握！
    轟隆！！！
    馮中博身側，堅固的合金艙壁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撕開！一道純粹由高壓海水凝聚而成、纏繞著細密電芒的湛藍水龍卷，憑空出現！水龍卷帶著沛然莫禦的巨力，後發先至，狠狠撞在趙子陽那道烏光之上！
    嗤啦——！
    烏光與狂暴水龍卷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劇烈能量湮滅聲！烏光瞬間黯淡，顯露出一柄形如毒蛇獠牙的漆黑短刃！短刃被水龍卷蘊含的恐怖動能撞得倒飛而回！趙子陽悶哼一聲，強行穩住身形，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他沒想到季軍漢竟然在這時候醒了！更沒想到對方重傷至此，倉促一擊還有如此威力！
    這瞬間的交手，快如電光石火！直到此刻，周圍的護衛和被爆炸掀飛的匠人才反應過來！
    “有刺客！”
    “保護馮先生！”
    “洪忠偉？！他是刺客！”
    驚呼聲、怒吼聲瞬間炸響！數道劍光、符咒同時鎖定了顯出身形的趙子陽！
    趙子陽臉色陰沉似水。身份暴露，時機已失！他毫不猶豫，身形一晃，如同沒有重量的青煙，瞬間脫離包圍圈，落在相對空曠的甲板邊緣。他一把扯掉身上沾滿油汙的工裝，露出裏麵緊身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勁裝，臉上那層風霜刻畫的老態偽裝也如同潮水般褪去，顯露出原本冷峻、蒼白、如同刀削斧鑿般的年輕麵龐，以及那雙冰冷如寒潭、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獠牙”短刃，吞吐著致命的烏光。
    “趙子陽？！” 裴盈權的聲音通過艦內擴音法陣傳來，帶著震怒與殺意，“果然是你這條毒蛇！”
    趙子陽沒有理會裴盈權，冰冷的目光掃過被季軍漢的水龍卷護住的馮中博，最終落在擔架上臉色慘白、胸口血流如注卻眼神如刀的季軍漢身上。
    “季提督，” 趙子陽的聲音沙啞冰冷，如同金屬摩擦，“醒得真是時候。可惜，你的血…快流幹了。”
    “殺你…足夠！” 季軍漢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但那股屬於地仙中期、掌控一州水師的磅礴氣勢，如同蘇醒的怒海，緩緩升騰！他強行撐起半邊身體，左手在虛空一引，甲板上散落的水漬瞬間凝聚成數十柄湛藍的水劍，劍尖直指趙子陽！
    艦內的對峙一觸即發！而艦外，危機卻更加迫近！
    “將軍！護盾能量跌破臨界點！左舷三號、五號符炮基座被毀！星骸艦群正在收緊包圍圈！他們放出了‘跳幫蝠’！” 艦橋傳來絕望的嘶喊！
    隻見星空中，無數隻體型巨大、形似金屬蝙蝠、尾部拖著幽藍離子尾焰的飛行器，如同蝗群般從星骸艦上起飛，悍不畏死地朝著“截浪”艦傷痕累累的艦體撲來！它們的目標很明顯——強行登陸，跳幫作戰！
    一旦被這些亡命徒登艦，在內部展開混戰，後果不堪設想！
    裴盈權臉色鐵青，目光如電，在艦外蜂擁的海賊和艦內持刃對峙的趙子陽、重傷卻氣勢升騰的季軍漢身上飛速掃過。瞬間的權衡，這位海戰神將做出了最冷酷也最明智的決定！
    “趙子陽！” 裴盈權的聲音如同炸雷，響徹甲板，“玉牌的事，打完海賊再算！現在，不想跟著這艘船一起變成宇宙垃圾，就給老子殺賊！”
    趙子陽眼神冰冷，沒有回應，但手中的“獠牙”短刃，微微調整了角度，不再鎖定馮中博，而是指向了艦外正瘋狂撲來的跳幫蝠群。
    季軍漢咳出一口汙血，染紅了胡須。他看了一眼艦外密密麻麻的金屬蝠影，又看了一眼對麵那個冰冷的殺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最終化為一片決絕的殺意。他強行提起最後一口仙元，周身水汽翻湧！那數十柄懸浮的水劍，瞬間暴漲，化作咆哮的癸水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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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需言語！宿敵也好，仇寇也罷，在覆巢之危下，唯有先殺外敵！
    “殺！” 季軍漢一聲低吼，如同受傷雄獅的咆哮！數十條癸水雷龍咆哮著撲向最先靠近艦體的跳幫蝠群！雷光炸裂，瞬間將十幾隻金屬蝙蝠連同上麵的海賊撕成碎片！
    幾乎同時！趙子陽動了！他身影如同鬼魅，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真身已出現在艦體另一側！麵對迎麵撲來的數隻跳幫蝠，他手中“獠牙”短刃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烏光！沒有浩大聲勢，隻有極致的速度與精準！烏光閃過，幾隻跳幫蝠連同上麵猙獰嘶吼的海賊，動作猛地一僵，隨即要害處駕駛艙或能量核心）同時爆開！化作數團無聲的金屬與血肉煙花！
    快！準！狠！殺人仙如剪草！
    裴盈權在艦橋看得分明，心中也是一凜。這趙子陽，果然名不虛傳！他不再猶豫，指揮艦炮全力轟擊外圍星骸艦，同時命令艦內所有能戰之士，依托艦體結構，全力阻擊跳幫海賊！
    甲板上，瞬間淪為血腥的修羅場！
    季軍漢的水龍與雷霆，如同怒海狂濤，以堂堂正正之勢，將大片跳幫蝠和強行登陸的海賊卷入、碾碎！他每一次出手，都伴隨著胸口的血崩，臉色更白一分，但氣勢卻越發慘烈磅礴！
    趙子陽則如同最致命的陰影，在混亂的戰場中無聲穿梭！烏光每一次閃爍，都精準地帶走一條或數條海賊的性命！他身法詭異，飄忽不定，專門獵殺那些試圖破壞關鍵艦體結構或指揮節點的海賊頭目，效率高得令人膽寒！
    一個剛猛慘烈，大開大合！
    一個陰狠詭譎，一擊斃命！
    這對本該你死我活的宿敵，此刻竟形成了一種詭異的互補，硬生生在瘋狂撲來的海賊浪潮中，釘下了一根根楔子！
    馬雙翼和東方明護著馮中博退入相對安全的艙室通道。馬雙翼看著甲板上那兩道在血火中縱橫的身影，看著季軍漢浴血怒吼，看著趙子陽如同死神般收割生命，隻覺得心潮澎湃，又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荒誕感。
    “洪…趙子陽他…” 馬雙翼喃喃道。
    東方明緊握劍柄，目光複雜地看著戰場，最終低聲道：“無論他是誰…現在，他在為這艘船而戰。”
    戰鬥慘烈而短暫。在裴盈權的艦炮壓製、季軍漢和趙子陽的甲板血戰，以及艦內修士的拚死抵抗下，海賊的跳幫攻勢被硬生生遏製！損失慘重的星骸艦群終於意識到這塊骨頭太硬，在丟下數十艘燃燒的殘骸和無數海賊屍體後，如同退潮般倉惶撤入星雲深處。
    當最後一艘星骸艦的尾焰消失在星塵中，甲板上隻剩下燃燒的殘骸、橫七豎八的海賊屍體、以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季軍漢再也支撐不住，哇地噴出一大口夾雜著內髒碎塊和幽藍晶絲的汙血，魁梧的身軀如同山嶽崩塌，重重倒在擔架上，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氣息微弱如風中殘燭。
    趙子陽獨立於一片狼藉之中，黑衣上沾滿了敵人的血汙，卻依舊冰冷如初。他手中的“獠牙”短刃滴血不沾，緩緩歸入袖中。他看也沒看昏迷的季軍漢，冰冷的目光穿透混亂的甲板，再次投向被嚴密保護起來的馮中博所在的艙室方向。
    “趙子陽！” 裴盈權威嚴的聲音從艦橋傳來，“今日之事，算你一份功勞！但玉牌之事，你最好…”
    裴盈權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甲板上，趙子陽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在血汙與硝煙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隻留下滿地狼藉，以及那被海賊之血澆醒、又被海賊之血暫時冷卻的…無解仇怨。
    東方明走到季軍漢的擔架旁，看著這位重傷垂危的水師提督，又望向趙子陽消失的位置，秀眉緊蹙。馬雙翼看著馮中博死死捂著胸口玉牌、驚魂未定的樣子，再想想剛才趙子陽那冰冷的一瞥，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暫時的外敵退去，船內的暗流，卻更加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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