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長安的夜，是永不愈合的傷口。霓虹如同潰爛的膿液，在千層巨廈的玻璃幕牆上流淌、滴落，匯入下方被反重力飛梭和廣告浮艇擠滿的“欲望之海”。濃稠的電子粉塵混合著靈能尾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螻蟻般奔走的生靈頭頂，將太陰玉盤青灰色的冷光都染成了病態的紫紅。
    錦衣衛指揮使常冰文，就在這口巨大的、流金淌銀的腐爛熔爐深處。她藏身於“朱雀七街”一棟搖搖欲墜的“蟻穴”廉租巨廈頂層。房間號“404”，一個充滿諷刺的隱喻。窗戶是單向擬態玻，外麵是光怪陸離的賽博地獄，裏麵隻有一片絕對的黑暗和過濾後沉悶的嗡鳴。空氣裏彌漫著劣質合成營養膏的甜膩、汗酸以及某種永恒不散的、類似金屬鏽蝕的腐朽氣息。
    她沒穿那身象征無上權柄與血腥過往的飛魚蟒袍。一襲毫無特征的深灰工裝連體服裹著精悍的軀體，長發隨意挽起，露出線條冷硬的側臉和脖頸。金仙中期的磅礴威壓被收斂得滴水不漏，此刻的她，像一塊被遺忘在角落的玄鐵，浸透了冰河深處的寒意。
    任務很簡單：等待。等待那個膽敢在黑市交易“常冰文晶化殘骸”一塊據說蘊含她萬載怨念與黯晶本源碎片的肩徽）的線人現身。一個笑話。一個足以讓她親手將整個朱雀七街連同裏麵百萬螻蟻一同煉化的滔天怒火，此刻卻被死死壓在眼底那片凍結的寒潭之下。
    “滋啦——”
    角落裏，一台外殼斑駁、布滿油膩指紋的老式“蜃景”牌靈能電視機自動亮起。劣質的全息影像在布滿灰塵的空氣中扭曲成型，發出刺耳的電流聲。這是“蟻穴”的標配，廉價的電子安慰劑，也是帝國意誌抵達最底層的觸手。
    常冰文沒動。視線甚至沒有焦點。但金仙的神識早已如無形的蛛網，籠罩了這方寸之地，自然也籠罩了那台聒噪的機器。
    第一幕：粉墨登場
    “各位帝國公民！晚上好！這裏是長安一台‘金烏播報’，為您帶來今日最熱辣、最勁爆的娛樂風暴！”
    全息影像穩定下來。一個穿著亮片緊身衣、發型誇張如同燃燒火焰的虛擬主播“金靈子”蹦了出來，臉上是程式化的、亢奮到虛假的笑容，聲音甜膩得發齁：
    “驚天大瓜！國民初戀、清純玉女掌門人——‘琉璃仙子’慕容雪，戀情實錘曝光啦！”
    畫麵瞬間切換。模糊不清的夜間偷拍影像，顯然是經過精心處理的“留影蜃珠”碎片。一男一女依偎在懸浮飛車旁，背景是長安頂奢的“雲頂天宮”懸浮餐廳。女子身形婀娜，戴著巨大的墨鏡和口罩，但脖頸處一顆獨特的“冰晶淚痣”清晰可見——慕容雪的標誌。男子則隻有一個模糊的側影，身材高大，衣著不凡。
    “據‘天眼工作室’獨家爆料！” 金靈子聲音拔高，帶著煽動性的神秘，“這位神秘男主身份驚人！疑為天工部某位巨頭家族的嫡係公子！兩人深夜密會雲頂天宮觀星台，舉止親密，疑似共度良宵！慕容雪團隊目前尚未回應，但粉絲圈已徹底炸鍋！‘雪粉’們是心碎脫粉還是含淚祝福？請持續關注‘金烏播報’後續追蹤！”
    畫麵瘋狂切回金靈子誇張的表情和下方飛速滾動的、被刻意引導的狂熱粉絲評論：
    “我不信！雪雪是冰清玉潔的！一定是ai換臉陷害！”
    “天工部巨頭？嘶…細思極恐！資源咖實錘？”
    “脫粉了！心碎！取關！”
    “樓上閉嘴！雪寶勇敢追愛！姐姐支持你！”
    全息影像的光汙染映在常冰文冰冷的側臉上，如同爬行的蛞蝓。她的指尖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擊了一下，頻率精準如同秒針。慕容雪？一個用靈丹妙藥和幻術堆砌起來的精致玩偶。天工部？那群趴在帝國靈脈上吸血的碩鼠家族。這種拙劣的緋聞，如同精心調配的廉價香水，唯一的作用就是掩蓋空氣裏更濃重的腐臭。她神識掃過那些滾動的評論，輕易捕捉到其中大量被植入的、用於煽動情緒和轉移視線的“水軍”數據流——來自禮部下屬的輿情司。
    第二幕：金玉其表
    “插播一條重磅快訊！” 金靈子的影像突然變得“莊重”，虛擬衣袍也切換成了肅穆的深紫，“帝國榮耀！普天同慶！”
    畫麵切換至金鑾殿虛擬影像）。紫微帝座高懸，尤映涵的身影籠罩在神聖的光暈中，模糊不清。下方，禮部尚書周子美一個腦滿腸肥、笑容可掬的中年胖子，金仙初期的修為都化作了臉上的油光）正手捧一卷金燦燦的、由星辰本源之力凝聚的卷軸，對著鏡頭，聲音洪亮，帶著抑揚頓挫的表演腔：
    “奉天承運，帝君昭曰：大秦國，秉洪荒正道，承天命氣運，吏治清明，海晏河清，萬民歸心！今，經‘諸天萬界清廉聯盟’畫麵下方迅速閃過一行小字：由玄米、長安集團等七大商業集團聯合讚助成立）公正評選，大秦帝國榮膺‘本紀元第一清廉國度’無上桂冠！此乃帝君聖德感召，百官戮力同心，萬民德行滋養之碩果！特此昭告洪荒，舉國同慶三日！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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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軸展開，金光萬丈，虛擬的“清廉聯盟”徽章一個由天平、鎖鏈和金幣構成的扭曲圖案）與紫微帝璽的烙印交相輝映。下方，文武百官虛擬影像齊齊躬身，山呼萬歲，場麵宏大而虛假。
    畫麵迅速切入“民間反響”。長安街頭，被組織起來的“民眾”揮舞著廉價的小彩旗，臉上堆砌著僵硬的狂喜；學宮稚童在師長帶領下，齊聲朗誦歌頌清廉的經文；甚至連街邊賣合成肉串的小販，都被鏡頭捕捉到對著光幕激動抹淚的畫麵。
    “金烏播報特約評論員指出，” 金靈子充滿“崇敬”的聲音再次響起，“此殊榮，實至名歸！彰顯我大秦官員高潔如昆侖雪蓮，製度森嚴似天羅地網！反觀某些邊陲小國畫麵快速閃過幾個洪荒邊緣窮困世界的混亂景象），貪腐橫行，民不聊生，與我煌煌天朝，雲泥之別！”
    常冰文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弧度冷硬，毫無溫度。金仙的視野輕易穿透這精心編織的幻象。她“看”到周子美宣讀聖旨時，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串由“幽冥魂珀”一種需要抽取生魂煉製的邪物）打磨的珠串，靈光內蘊，價值足以買下半個朱雀七街。她“聽”到畫麵角落裏，某個“激動”小販低聲咒罵著今日靈能肉又漲了三成，卻被導播精準地切掉了音頻。清廉？一個用億兆生靈骨髓和邊陲州郡血淚澆築的、鍍滿金粉的墓碑而已。東莞港那衝天的赤瘴，廣南州晶化的冤魂，此刻恐怕正凝望著這出荒誕劇，發出無聲的尖嘯。
    第三幕：血沃之地
    娛樂與政治的鬧劇落幕，電視畫麵陡然變得“清新”。悠揚的、帶著點虛假田園氣息的背景音樂響起。全息影像鋪展開一片令人心曠神怡的翠綠——那是廣南州。
    “看遍洪荒錦繡，獨戀廣南風華！” 一個充滿磁性的男中音旁白響起，飽含深情，“帝國東南明珠，‘花果之鄉’廣南州，誠邀四海賓朋！”
    畫麵美得令人窒息，顯然是精心剪輯甚至動用時光回溯神通修複的舊日留影：
    連綿起伏的低矮丘陵，覆蓋著望不到邊的深綠色橘林劉子航的果園）。陽光穿透葉片，在掛著青黃果實的枝頭跳躍，空氣裏仿佛都彌漫著清冽的橘香。
    鏡頭拉近，一隻戴著草帽、皮膚古銅的果農一個群演，刻意模仿著劉子航的輪廓，笑容卻僵硬）摘下拳頭大小的靈橘，果皮剝開的瞬間，汁水四濺，清甜的芬芳仿佛要溢出屏幕。他對著鏡頭憨厚一笑：“廣南蜜橘，甜過初戀！”
    鏡頭切換至東莞港碼頭。千帆競發，不是晶化滄龍和玄米炮塔，而是滿載著金黃稻穀和靈礦的貨輪實際早已被菌毯覆蓋的船台）。皮膚黝黑的力夫演員）喊著整齊的號子，扛著貨包，臉上洋溢著“富足”的笑容。
    接著是碧波萬頃的歸墟海眼近海巧妙避開了核心的漩渦和鯤鵬塢廢墟）。金色沙灘上，虛擬的遊客衣著光鮮的男女）在嬉戲，孩子們堆砌著沙堡，遠處甚至有幾隻象征祥瑞的“碧波豚”躍出水麵早已被晶化獸群吞噬的物種）。
    最後，畫麵定格在巍峨的鎮海公府如今已成赤瘴核心）。夕陽餘暉給古老的府邸鍍上溫暖的金邊，旁白深情款款：“感受鎮海公府的千年氣韻，聆聽歸墟海眼的磅礴潮音。廣南州，一個來了就不想走的夢裏水鄉！廣南風光無限好，等你來探秘！”
    一行炫目的大字在畫麵中央浮現，伴隨著極具煽動性的旁白：
    “廣南風光等你玩！官方指定‘無憂行’，安全、舒心、盡享洪荒頂級生態！”
    下方滾動著報名熱線和長安集團旗下“無憂行”旅行社的浮誇廣告。
    廣告結束。全息影像淡去，電視屏幕跳回金靈子那張塑料感十足的笑臉，開始播報下一條明星代言合成靈寵飼料的廣告。
    房間重歸昏暗。隻有窗外霓虹的汙光，透過擬態玻的縫隙，在常冰文臉上投下變幻不定的、如同幽魂魅影的斑塊。
    她依舊沒動。但房間裏的空氣，驟然變得粘稠、沉重，如同凝固的鉛汞。一絲極其細微、卻足以凍結元嬰修士神魂的寒意，從她身上彌漫開來。金仙中期的神識，如同被激怒的深海巨獸，在平靜的表象下翻騰。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斑駁的牆壁，穿透了賽博長安的喧囂，死死釘在廣告最後那幀虛假的“鎮海公府”畫麵上。夕陽的金邊？那分明是她記憶深處，赤瘴瘴吞沒鯤鵬塢時，那萬丈血浪頂端，由無數破碎飛魚服殘片和扭曲人麵構成的、聲嘶吼的怨念聚合體！
    指尖無意識的敲擊停止了。那隻手緩緩抬起，落在左側腰後。那裏，空懸著一柄無形的刀。一柄曾斬碎晶化鯤鵬、也曾被歸墟怨念侵蝕的繡春刀。刀雖不在，但那股撕裂過萬載時空的鋒銳殺意，卻在她虛握的指間凝聚、震蕩，將周圍漂浮的電子塵埃都無聲湮滅。
    她“看”到了廣告畫麵下湧動的數據流——那是玄米集團提供的“淨化”算法，專門用於覆蓋和篡改戰場留影，抹去晶化汙染和血腥的痕跡。她“嗅”到了那虛假橘香背後，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屬於黯晶毒素和血肉腐爛的甜腥鐵鏽味——那味道，正縈繞在她此刻按在膝蓋上的指尖，來自三日前被她親手斬滅的一個廣南州邊境晶化校尉爆裂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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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
    一聲低沉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輕笑，在死寂的房間裏響起。沒有憤怒，沒有嘲諷，隻有一種洞悉一切荒謬後，近乎虛無的冰冷。這笑聲，比金靈子的尖叫更刺耳，比周子美的讚頌更絕望。
    她虛握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玉質的青白色。廣南風光？夢裏水鄉？
    那分明是——
    赤瘴瘴吞天噬地，晶化骨鋪滿山野，百萬生靈無聲哀嚎，化作紅霧深處扭曲蠕動的養料！
    鎮海公府？千年氣韻？
    那府邸地基之下，正被玄米集團的菌絲網絡和歸墟的蛀孔瘋狂侵蝕！東方天宮最後的咆哮，連同三艘巨艦悲愴的艦嘯，早已被這賽博長安的霓虹與明星的緋聞徹底淹沒！
    就在這時——
    “滋——啪！”
    電視屏幕猛地一黑，所有影像和聲音瞬間消失。一行冰冷的白色小字在黑暗的屏幕上浮現：
    【信號異常。正在修複中…請稍候。】
    常冰文虛握的手指，緩緩鬆開。那凍結空氣的殺意也隨之斂去，如同從未出現。她微微側頭，渾濁窗外，一隻閃爍著玄米集團幽藍三角徽記的微型監控無人機，正無聲無息地滑過布滿管道的肮髒外牆，冰冷的電子眼掃過“蟻穴”千篇一律的窗口。
    她收回目光，重新隱入房間最深沉的黑暗裏，如同一塊沉入冰海的玄鐵。
    賽博長安的流金，依舊在窗外淌著膿血。
    緋聞、桂冠、虛假的桃源廣告……層層疊疊的謊言，如同最華麗的裹屍布，覆蓋著這座巨城，也覆蓋著整個正從東南疆域開始腐爛的帝國軀幹。
    無人知曉，裹屍布之下，赤瘴瘴的血浪，距離那金碧輝煌的紫微垣，又近了幾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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