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彼岸炬火·暗流甬江

字數:14139   加入書籤

A+A-


    時間,在大秦王朝西征艦隊撕裂虛空、傾瀉入黃石巨淵的狂嘯瞬間,仿佛被無形地割裂開一個斷麵。
    在帝國的另一端,在截然不同的維度與氣息裏,一支艦隊的殘骸,正沐浴著真正意義上的血色黃昏。
    是夕陽的血色。赤色的夕暉染紅了天際雲層,壯麗而沉靜地潑灑在無垠海麵上,鋪陳出一條通往陸地的、熔金般的光之甬道。這不再是從深海晶化瘴瘤核心噴薄出的、由扭曲血肉怨念與黯晶毒素構成的赤瘴瘴,而是真實星辰輪轉、給予萬物喘息的日落餘暉。
    巨艦“鎮海號”如同拖著沉重鐐銬的浮空巨鯨,龐大扭曲的軀體切割開金紅的海水,發出低沉嗚咽般的破浪聲。艦首那尊象征勝利的青龍撞角早已折斷不見,斷口處巨大的撕裂傷痕,如同深淵巨口猙獰的牙印,邊緣殘留著漆黑的焦灼痕跡與頑固不化的、令人作嘔的暗綠晶化附著物。覆蓋全艦的防護符文護盾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閃爍,每一次明滅都牽扯著艦體內無數暗傷,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跟隨在側的其他家族武裝商船更加淒慘——“青鸞號”失去大半舷牆,露出的內部艙室結構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骨架;“破浪舟”尾部拖著數十條混亂的能量流,仿佛流著膿血的光尾,每一次失控的能量爆閃都讓甲板上的修士驚恐規避。整支艦隊的航跡不再是銳利的線,而是掙紮的、歪斜的、飄散著能量碎屑的渾濁拖痕。
    艦橋指揮室,早已沒了往日的肅穆氣派。幾處巨大的裂口被粗大的金屬梁柱和浸滿海水的、散發著惡臭的纜繩織物臨時封堵,冷鹹的海風裹挾著夕陽的燥熱從縫隙中尖嘯灌入。空氣渾濁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雜著劣質能量核心熔融時的焦糊臭味、血腥氣、腐爛的汗味與刺鼻的藥味。應急照明提供著不穩定、頻閃的光源,在幸存者們布滿血汙、憔悴凹陷的臉上投下搖曳不安的陰影。
    裴盈權支撐在中央破損嚴重的星盤指揮台前。他那張被常年海風雕刻得如同礁石般粗獷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劃痕與灼痕,半邊臉頰被一條浸透了墨綠色藥膏和深褐色血痂的繃帶緊緊纏繞,隻露出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這隻眼睛,如同穿過萬古風暴幸存下來的遠古海獸之瞳,死死盯著前方海平線跳躍的金色光帶,瞳孔深處燃燒著純粹、不加掩飾的、近乎野獸般的求生執念。他的手,因無數次緊握舵輪而指節粗大變形、布滿厚繭和開裂傷口的手,死死扣住星盤台冰冷崩裂的金屬邊緣,力道之大仿佛要將那堅硬的星辰合金捏碎。身體隨著艦體每一次病態的呻吟而搖晃、繃緊,像一個隨時會崩斷的弓弦。七百個寒暑的浪裏搏命,駛過的鬼海險峽無數,但從未有一次,真實陸地的氣息像此刻這般穿透重重血腥與絕望的帷幕,如此濃烈地撞入他的肺腑——那不是幻覺,是風裏裹挾的碼頭油脂氣息、河泥濕土的腥氣、甚至隱約炊煙的暖意!生的味道,從未如此真實且近在咫尺!
    “方位…咳…再報!” 聲音沙啞幹涸,像砂礫在生鏽的鐵皮上摩擦,帶著喉嚨深處撕裂般的痛楚和強行壓抑的焦灼。每一次發聲,纏繞半邊臉的繃帶下都傳來火燎般的劇痛,牽動著整個右半身的神經。
    他身旁唯一還能勉強站立的老星術士,整條左臂軟塌塌地垂著,汙穢的繃帶纏繞處還不斷滲出帶著晶化綠影的汙血。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幾乎要貼在布滿蛛網狀裂紋、隻有核心區域艱難閃爍微光的靈樞海圖上。枯瘦的手指劇烈顫抖著,劃過代表已知海域的、同樣顫栗不穩的光紋,最終,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死死按住光圖瀕臨崩潰邊緣的一點。代表位置的光點倔強而頑強地閃爍著,如同他胸腔中幾近碎裂卻仍在搏動的心髒。
    “裴舵首!寧波港!甬江口!就在前麵!” 老星術士的聲音陡然撕裂指揮室的死寂,尖細變形如同夜梟垂死的嚎叫,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巨大狂喜與瀕臨虛脫的哽咽,“看見光陣了!定魂光陣!是咱們的燈塔!甬江口的燈塔!”
    裴盈權那隻充血獨眼驟然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所有的疲憊、傷痛仿佛在這一瞬間被強行驅散,隻剩下鷹隼鎖定歸巢前最後衝刺的距離!他一把推開試圖攙扶的親衛,爆發出瀕死傷虎般的悍勇之力,踉蹌著撞向艦橋最前端那布滿裂痕的水晶觀景窗——
    視線豁然洞開!
    金光萬丈,熔金灼玉般的夕陽光輝鋪滿了整個前方海麵,浪尖跳動著破碎的金箔。而在這片無邊無際躍動的光火盡頭,一道厚重、堅實、被落日鍍上煌煌金邊的黑色輪廓線,如同亙古盤踞於海陸之界的洪荒巨鼇,沉穩、無可撼動地伏臥在地平線上!
    寧波!江東十港之首!帝國東南真正的脊梁,千年浩劫難損分毫的鐵骨!
    不再是廣南那無時無刻彌漫著粘稠血霧與絕望哀嚎的深淵魔海,不再有蝕骨吞魂、扭曲感知的赤瘴瘴毒霧!鼻腔中湧入的海風,雖然依舊殘留著晶化毒素帶來的那絲頑固不散的甜腥鐵鏽味,但更強大、更真實的,是滾燙的、混亂的、蘊含無限生機的鹹腥海風!那是千帆過盡的船板木香、碼頭魚市混雜著油脂和汗水的氣息、河泥衝刷岸基的青澀腥氣、甚至有遠處城市飄來的微弱煤炭燃燒的煙火氣!這股磅礴混雜的“活”氣,如同一道狂暴溫暖的洋流,狠狠灌入裴盈權幾近被死亡和赤瘴凍結的肺葉深處,每一個肺泡都在貪婪地擴張,貪婪地撕扯著這久違的人間煙火!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近了!更近了!
    視線急速拉近、凝聚。那道代表生的黑色輪廓線急劇膨脹,細節猙獰而令人心安地顯現:高達百餘丈的“烏墨淬玄鋼”城牆!如同一堵蠻荒神魔都難以撼動的絕望之壁,通體由整塊整塊的、經過古老煉金術處理的深海玄鋼澆築而成。鋼鐵牆體上密布著驚心動魄的爪痕、深坑、灼燒的巨大疤痕、歲月腐蝕的暗沉鏽跡,大麵積的頑強藤蔓從裂縫中鑽出,緊附著這冰冷的鋼鐵,而更新鮮的、閃爍著青灰色金屬光澤的巨大裝甲板塊覆壓在陳年傷痕之上,如同不斷生長愈合的厚重鱗甲。每隔一段距離,如同巨獸骨刺般聳立著符籙巨炮塔樓,粗壯幽深的炮口凝結著令人心悸的寒光,冷酷地覆蓋著歸墟方向的海域。無數道肉眼可見的、流淌著暗金色能量的防禦陣紋脈絡般深嵌鋼鐵之中,磅礴浩瀚的仙道偉力與冰冷尖端的玄米科技能量交織扭結,散發著一股足以碾碎元嬰期修士的不屈威壓!
    城牆之下,怒濤奔湧的甬江水裹挾著上遊的泥沙,在此衝撞交匯,形成一片寬闊深邃的喇叭狀深水港。港內檣櫓如林,萬舸爭流。龐大如移動浮島的“昆侖級”星槎貨艦笨重沉穩,艦體閃爍著厚重的鋼鐵與符文輝光;輕盈如幽靈、覆蓋著青鱗流紋符文的“蒼鷹級”新銳護衛艦高速穿梭;數以萬計的木殼蒸汽飛魚快艇、各色塗裝的私營靈能運輸小艇,如同蜂群般在泊位與主航道間靈巧遊曳……這裏是活著的心髒,搏動的樞紐!巨艦蒸汽輪汽笛撕裂長空的渾厚嘶鳴,與靈能引擎低沉穩定的嗡鳴震動、碼頭力夫搬運巨木箱時齊聲呐喊的粗獷號子、巨大靈械吊裝金屬貨物時發出的刺耳摩擦與能量過載的尖嘯……無數聲音相互碰撞、疊加、融合,匯成一股龐大、混亂、震耳欲聾卻飽含勃勃生機的生命交響!這喧囂,不再是絕望的喪鍾,而是萬生萬物掙紮向上、喧囂求存的壯麗讚歌!
    當艦隊殘破得如同破布袋的船影搖搖晃晃闖入外錨地警戒浮標範圍時——
    嗚——!嗚——!嗚——!
    深沉、肅穆、仿佛直接震蕩人神魂的巨型號角聲猛地從城牆最高點“鎮海樓”衝天而起!這號角聲蘊含著特定的靈能律動,穿透一切喧囂,如神諭般清晰無誤:識別,引航,歸港!
    緊接著,數十道刺目欲盲、蘊含著高度能量凝練的熾白探照光束,如同天神的審判之眸,從各處高聳燈塔頂端、炮塔頂端猛烈射出!光柱精準無比地刺破暮色,瞬間將“鎮海號”以及整個傷痕累累的船隊死死釘在光焰的中心!艦體上每一條猙獰的裂痕、每一處殘破的裝甲、每一簇蠕動的晶化附著物、每一扇布滿汙垢的舷窗,甚至每一張甲板上幸存的憔悴麵孔上那混合著難以置信狂喜與巨大痛苦的神情,都在這一刻暴露無遺!沒有遮掩,沒有謊言,這支從赤瘴血獄最深處爬出的艦隊,連同其所承載的一切可怖傷痕與來自深淵的氣息,都被毫不留情地照亮!
    光束並未帶來毀滅。它們開始在光柱交匯處移動、校準,最終在艦隊正前方的海麵上交匯、凝固,形成一條異常平整、光滑、猶如光鑄水麵的絕對純淨通路——一條指向內港核心區域的、由絕對力量保障安全的神聖航道!
    光之航道的盡頭,一艘通體閃爍著沉穩青金色澤、艦艏鑄有凜然朱雀翱翔浮雕的快速梭形引導艦無聲滑出!艦艉劃開幽藍純淨、如同星辰塵埃凝結般的尾跡。艦橋高擎的旗幟獵獵飛揚——湛藍如深海之底的旗麵上,東方家族傳承萬載的星辰之徽赫然在目,周圍一圈象征開拓與守護的破碎劍鋒紋路環繞拱衛,如同不滅的星火宣言!
    裴盈權那隻布滿血絲、幾乎被傷痛與疲憊刺瞎的獨眼,驟然聚焦在那麵迎風狂舞的旗幟上!那艘穩如山嶽、散發著安定力量的星艦!一股洶湧的、滾燙的、被七百個寒暑冰冷海風和生死搏殺早已湮滅的東西,毫無預兆地決堤而出!那不是溫馴的眼淚,是狂喜與積年重壓瞬間釋放時,從靈魂最深處衝刷而出的、帶著鹹腥熱血味道的滾燙熔岩!牙關咬碎,下頜青筋賁張如鐵索扭結,喉嚨裏發出一聲如同瀕死困獸掙斷鎖鏈般的恐怖嗚咽!支撐著這幅千瘡百孔軀殼的、如同磐石般堅韌的意誌骨架,第一次,在這代表著秩序與歸屬的光束照耀下,無法抑製地發出一絲不堪重負的呻吟!
    “鎮海號”龐大殘破的鋼鐵之軀,碾壓著光鑄的水麵,發出低沉病痛的轟鳴,以一種近乎悲壯卻無比堅定的姿態,闖入甬江口內港的錨地區域。外港的喧囂鼎沸被逐漸隔絕於厚重的鋼鐵閘門之後。甬江特有的、更為濃鬱粘稠的氣息撲麵而來:混合著大河沉澱泥沙的腥澀與海水的鹹腥、新鮮漁獲的濃烈腥氣與碼頭堆積油脂被太陽灼烤後散發的獨特膩味,還有一種更為深沉厚重的、土地與岩石本身的氣息……這真實、渾濁、充滿無限生機的生命氣息,徹底取代了縈繞數月、滲入骨髓的赤瘴腐甜與死亡鹹腥。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堅實的大地。是陸地!
    “啪嗒!”
    “哐啷——!”
    一連串沉悶的墜地聲如同敲擊在繃緊的神經鼓麵上。艦橋後方,一位年輕舵手的雙膝再無力支撐,沉重跪倒在地。手中緊握的、維係最後航向信念的舵杆脫手砸落。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空了骨骼,蜷縮在那冰冷汙穢的甲板上,身體如同離水瀕死的魚劇烈痙攣抽動。壓抑了七百個日夜的、糅雜著無邊恐懼與極致解脫的嚎啕,終於衝破了意誌的堤防,如同受傷絕望的幼獸在垂死前撕心裂肺的悲鳴,混著血沫與膽汁的號哭瞬間衝破喉嚨的封鎖!這哭聲如同倒下的第一張骨牌,激起了整間指揮室的崩潰潮。副官雙手捂臉,滾燙的液體混著血漬從指縫奔流;通訊士趴在徹底失靈的傳訊陣盤上,肩膀劇烈聳動無聲慟哭;即使是曆經三次歸墟風暴惡戰而從未倒下的老炮長,也轉過身,抬起布滿黑灰與硝煙的老手,狠狠在臉上抹過,佝僂的背脊在昏暗光下微微發顫。
    艦橋之下,主甲板。如同地獄表層被掀開,露出其下本應呈現的、近乎原始的、狂亂的生的慶典。
    原本寬闊的主甲板空間早已麵目全非。無數臨時搭建的、汙穢不堪的避難巢穴如同巨艦腐肉上滋生的巨大瘡癰,密集地覆蓋、疊加、擁擠在一起。腐朽的艙門板、濕透焦黑的油布、腥臭的毛氈、甚至從被擊殺的黯晶怪物身上剝下的、沾染著惡心粘液的巨大甲殼碎片……所有在絕望血戰中能隨手抓取的物料,都被塞進縫隙,勉強構築起一個個能避開毒瘴酸雨實際早已穿透)的角落。惡臭是這裏的永恒主調——糞便與尿液的臊氣、傷口化膿腐敗的腐肉甜腥氣、刺鼻的劣質藥物味、海腥與鐵鏽甜腥混合發酵後的腐爛餿臭……層層疊加,濃烈得足以令沒有經過這種環境淬煉的肺葉瞬間灼傷潰爛。
    然而此刻!當艦體龍骨與港口巨大青石岸壁發出沉重、穩固的碰撞,當係泊的粗壯符文鋼纜被巨大絞盤鎖死、繃緊的瞬間發出沉悶卻無比真實的“錚錚”聲時——
    這粘稠惡臭的絕望海洋中心,驟然掀起了毀天滅地的、純粹屬於生命的咆哮與狂潮!
    數百!數千!蜷縮在汙穢角落、爛木板後的身影,如同從地底噴發的熔岩火柱,猛地炸起!發出足以撕裂耳膜、壓過萬艦齊鳴的震天咆哮!
    “靠岸了!他娘的!靠岸了!寧波!是寧波!”一個幾乎全身赤裸,僅剩半條破爛褲子遮羞、通體布滿猙獰翻卷傷口和深黑晶化淤痕的巨漢,將手中那把砍缺了口、滿是豁口的柴刀狠狠砸在甲板上,爆發出雷鳴般的狂吼!他用那僅存完好的拳頭,如同擂鼓般瘋狂錘擊自己銅鑄般堅硬的胸膛,發出震耳的“砰砰”巨響,眼淚、鼻涕、血沫混合著臉上的汙垢肆意橫流!
    “娘!娘!兒回來了!沒喂歸墟裏的魚鱉!沒爛在那甜水裏頭!”一個瘦骨嶙峋、臉上還殘留著驚恐淚痕的少年從一堆被熏得焦黑的破布裏鑽出,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向船舷,向著那高聳入雲的鋼鐵城樓方向,扯開嗓子發出幾乎失聲的尖利哭嚎!那雙深陷眼窩、布滿血絲的通紅眼睛,此刻隻剩下最純粹、最原始的、如同野火燎原般的狂喜!
    幾個形容枯槁的婦人再也顧不上懷中用破布包裹的、氣息微弱的嬰孩是否汙穢不堪。她們或跪倒、或撲倒在那肮髒濕滑的甲板上,淚水混合著汙垢流淌,瘋狂地用幹裂的嘴唇去親吻那冰冷油膩的鋼鐵甲板,如同親吻神隻的祭壇!口中含糊不清地哭喊著祖先的尊號、念叨著親人的小名、傾瀉著毫無邏輯、劫後餘生的無盡感恩!
    一位老態龍鍾的修士,終於鬆開了那柄緊握數月、指甲幾乎嵌入法器木柄的殘破拂塵。枯槁的雙手顫抖著合十,對著夕陽餘暉下巍峨的甬江城牆方向,深深作揖到底。布滿深刻裂紋和褐色斑點的幹枯嘴唇無聲而急速地翕動著,渾濁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沾滿汙漬的衣襟——那是道基幾近被深淵磨滅後,重新感受到腳下“道場”堅實存在的、失而複得的虔誠皈依。
    混亂!無序!歇斯底裏!純粹的、野蠻的、來自生命本源最深處的狂放宣泄!汗液、淚液、膿血飛濺!嘶吼、哭嚎、狂笑、含糊的祈禱、沉重的捶地聲、撕扯早已襤褸衣衫的聲音……所有聲音混合成一鍋沸騰的熔岩巨浪!積壓了數月甚至數年的恐懼、饑餓、傷痛、絕望、對黯晶腐化的瘋狂抵抗、麵對死亡如影隨形的麻木……此刻如同積蓄到極限的壓力熔爐,在觸碰堅實大地的那一刻轟然爆裂!生與死那道冰冷厚重的隔膜,被這純粹的生命洪流徹底衝垮碾碎!七百年的飄泊浮萍,終於死死抓住了承載一切的大地!這場盛大的、混亂不堪的生命禮讚是如此磅礴,以至於扭曲了甲板上方一片區域的空氣,使之變得粘稠灼熱!
    主棧橋前的區域卻被刻意清出一片平整之地。墨色鱗甲的家族銳卒氣息沉凝如深潭磐石,眼神銳利似刀鋒出鞘,無聲地展開警戒陣列,隔絕了後方狂亂的喧囂。陣列之後,是一群衣著尚算體麵,但臉上同樣寫滿疲憊與巨大焦慮的家族管事、核心家眷成員。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視線聚焦在棧橋落點。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核心處,一位老者如孤鬆傲立。
    石青色廣袖文士長袍,外罩一層輕薄如霧、隱含星河流動暗紋的墨色鮫綃鶴氅。須發勝雪,梳理得一絲不苟,不見絲毫淩亂。麵容清臒,顴骨微隆,眉宇間一道深如刀刻的懸針紋透出萬載光陰沉澱下的威嚴與深不見底的謀算之力。真正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眼睛——左眼深邃如萬載寒潭,沉澱著看透世間滄桑的睿智光華;右眼卻被一枚流光溢彩、由深空奇珍與精密機巧完美融合的機械義眼取代!冰冷的淡紫色晶芒在那精密複雜的晶格結構中無聲流淌、掃描,投射出一種超越人倫情感的絕對洞察與冷酷計算。當這道非人的目光掃過“鎮海號”布滿巨大瘡疤的船體時,巨艦上每一處深達龍骨的核心創傷、關鍵斷裂部位的能量殘餘、甚至指揮塔位置殘存的特殊精神烙印強度,都在這隻冰冷的義眼中瞬間被精準捕捉、解構、模擬重現出那場驚心動魄的歸墟血戰!
    東方世家第二基業掌舵人,主脈二長老,執律堂無上尊首——東方理。七百年前,他攜死士三舟,於帝國東南微末貧瘠之地,頂著世族內部的巨大阻力與朝堂無孔不入的傾軋,如同鋒利無匹的楔子,將家族的“第二根脊梁”硬生生楔入這江東雄港!是他在東方家這艘巨艦最危難時,維係了雙輪並行不至覆沒的格局。
    在他身後半步,沉默如石的,是當年追隨他劈波斬浪、奠定這東南基業的真正老班底,如今寧波城中無聲掌控暗流的“玄石”巨擘。其中一位麵色焦黃如古銅、氣息如同山巒沉潛最為厚重、常年微闔雙目仿佛枯石入定的五旬男子,正是明暗兩界的巨擘之一,“玄石居”掌櫃吳奎宗。
    當沉重的艦橋舷梯板帶著金屬的冰冷與石地的沉實觸感,轟然砸在港口濕滑冰冷的青玄石基座上時——
    東方理那雙融合了人類複雜智慧與機械冰冷計算的光瞳,穿越了下方數千道癲狂舞動的身影,精準無比地釘在了踉蹌走下舷梯的裴盈權身上!
    就在那一個刹那!
    縱然是七百載沉浮鑄就的磐石心性,東方理的身體也驟然出現了微不足道、瞬間即逝卻真實存在的僵直!如同萬噸巨艦撞上潛藏暗流時的本能抵抗!那隻蘊含了萬古寒潭深邃的左眼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而那顆冰冷的淡紫色機械義眼卻在同一瞬間晶芒大熾!仿佛一束超乎極限的冰冷等離子掃描洪流傾瀉而出!這束光流瞬間穿透了裴盈權身上纏繞的汙穢繃帶、層層疊疊的襤褸衣衫、滲入他那具傷痕累累甚至纏繞著頑固黯晶侵蝕的身體最深處!
    東方家族核心族庫!最高階血脈靈源秘陣內!那枚被封存了七百餘載、屬於當年東方家最強傳奇艦長、裴家先祖被東方家賜名為“東方磐”而供奉的血脈精魂印記!
    嗡——!!!
    那機械義眼核心晶格深處,爆發出一聲隻有東方理本人才“聽”得到的、超越了任何靈魂識海範疇的劇烈信息震蕩波!那血脈印記深處,與眼前這個幾乎被苦難與傷痕重塑過的男人身上那如同曆經焚劫卻不滅的魂火,在那冰冷計算洪流中瞬間碰撞、重疊、確認!結果以最直觀、最無可辯駁的粒子流數據方式,直接灌注進東方理的核心意識深處:血脈同源!精魂繼承!東方磐的傳承!歸巢!
    一股遠比任何語言更為強烈、混雜著巨大慶幸與更為深沉的、如同直麵家族史詩傷痕般的痛楚洪流,猛地衝垮了這位二長老那如同冰冷金屬麵具般的萬年冰霜!那微闔的雙唇如同被無形撬棍撼動,無聲微張!那隻始終背負在身後、象征著沉穩的手,竟也下意識地、不受控製地微微抬起了一絲弧度!仿佛要隔空承托住那跨越了血海深淵歸來的血脈重負!
    裴盈權在親衛的左右扶持下,靴底終於重重踏在了堅實、厚重、散發著冰冷卻無比穩定力量的甬江青玄石基座上。
    冰冷、堅硬、穩固、承載萬物!大地!!!
    這股透過薄薄靴底清晰傳來的、比世間任何神兵更穩固的力量感,如同最後也是最沉重的一錘,徹底砸斷了他強撐數月的意誌鎖鏈!那些被他以無上精神力量強行彌合在一起、承載著“鎮海號”七百餘名船員生死重擔的靈魂與軀殼碎片,在觸碰這堅實載體的刹那,發出了不堪重負、瀕臨崩潰的刺耳尖嘯!眼前巍峨的鋼鐵城牆、東方理的身影、墨色甲士陣列、包括腳下堅實無比的石地……所有景象瞬間扭曲、拉長、旋轉著墜向一片吞噬一切的純粹黑暗!震耳欲聾的狂歡聲浪、尖銳的船笛、艦體痛苦的呻吟……所有聲音瞬間被淹沒在無底的靜默深淵中!
    巨艦之錨,最終倒向陸地!
    幾乎就在裴盈權挺拔如孤峰的身影劇烈一晃、重心前傾,那積蓄無數載傷痛的軀體即將轟然倒向這象征歸屬之地的瞬間——
    快如電閃!兩道身影驟然而至!
    左側,是那位一直微闔雙目、沉靜如淵的吳奎宗!他那枯石般的身形竟比光還要迅捷!枯瘦如同千年老樹枝椏的右手卻帶著一股磅礴溫潤如同大地回春的本源生機探出!指尖流轉著古玉般溫潤的淡青色光暈,精準無比地按在裴盈權膻中穴位置!並非硬撐的蠻力,而是精純到極致的東方家“青木造化訣”木係本源真元,化作一股澎湃如潮的生命暖流,強行灌注,瞬間穩住了那幾乎要徹底潰散的魂燈命火!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右側,東方理一步搶至!左臂那寬大的青色袖袍卷動如流雲,帶著萬鈞沉凝之力又輕若鴻毛般,穩穩托在了裴盈權向後傾斜的腰脊塌陷之處!掌心傳來的觸感清晰無比——透過襤褸的法衣,能感到那脊柱骨因承受了不可想象的巨壓而顯現的、不自然的凸起和斷裂紋路!那肌肉骨骼深處傳遞來的、因過度燃燒而殘留的顫抖、還有滲出的、冷卻粘稠的血汙!這一切信息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東方理的心神之上!那隻蘊含著浩瀚人倫情感的左眼深處,駭人的痛惜與足以焚天煮海的怒意瞬間如火山般爆發!但這足以撕裂星宇的情緒風暴,最終被他七百載獨鎮東南、斡旋於皇朝、宗派、世家、巨賈之間磨礪出的不世定力,強行壓縮、冰封,凝成更沉重如淵的沉默!
    裴盈權並未完全失去意識。他隻是墜入了那剝離了所有感官、隻剩下無盡沉重的疲憊黑暗邊緣。吳奎宗那沛然莫禦的溫和暖流如同深海中托起巨艦的洋流,穩穩地穩住了他下沉的魂魄。東方理那看似輕盈實則蘊含著山河重量的臂彎托護,更是讓他感受到了比腳下石地更為安穩的承載。繃緊如同滿弦的意誌終於在這一刻徹底鬆弛,放棄了所有的抵抗與堅持。那陷入昏迷前殘存的、微弱的意識碎片裏,最後定格的,是東方理眼中那沉重如山、翻湧著無盡痛惜與最終歸於深沉接納的光芒。
    然後,是徹底沉寂的、沒有痛苦的黑暗。整個身心的重量,毫無保留地、安全地交付給了兩股支撐著他的強大力量。仿佛一塊終於找到契合基座的、飽經風浪侵蝕的古樸石碑。
    吳奎宗與東方理沉默地對視一眼。目光深處有星海傾覆般的滔天駭浪,卻無半字片語。吳奎宗微微頷首,那如同生命之源的淡青色真元依舊穩穩流淌;東方理則沉默地承擔起裴盈權軀體的主要重量。兩人默契地、步履沉穩地轉身。墨色甲士無聲而精準地形成一道厚重的移動人牆,將昏迷的裴盈權如同承載了無盡家族曆史與希望的聖物般拱衛在核心,步履沉重而無比堅定地向著港區深處那壁壘森嚴、機關重重的核心堡壘——星輝殿緩緩行去。
    星輝殿,並非高聳入雲的光輝之所。它位於甬江港區防禦最森嚴的核心堡壘深處,深入地脈,由無比厚重的古青金石整體雕鑿而成。宏闊的主殿內沒有華麗的裝飾,唯有冷硬的青金石壁在恒定陣法的照耀下,流淌著如同寒冰星輝的冷光,映襯著空氣裏彌漫的、濃重如霧的藥石味道。
    殿內人不多,卻已是東方家在寧波城絕對的核心。三日後。
    裴盈權從一片溫暖而沉重的黑暗深淵中緩緩浮起。撕裂靈魂的劇痛、焚燒血肉的灼熱、以及那滲透骨髓的赤瘴腐甜感……曾經充斥他每一寸感官的地獄印記,此刻如遠去的噩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植於四肢百骸、如同母體胎息般的溫潤修複力量在流淌。他睜開眼,視線從模糊到清晰。身下是散發著奇異暖玉溫潤氣息的巨大石榻,身無寸縷舊衣衫已被那汙穢與黯晶毒素汙染得無法辨識),被一層覆蓋了無數溫養療愈符文的幹淨白巾覆蓋。無數肉眼可見的淡金色能量細流正源源不斷地從石榻中湧出,滲入他遍布全身、新舊交織的傷口深處,驅逐著頑固的黯晶餘毒,修複著殘破的肌體。空氣中彌漫著極其濃烈、混合了至少數十種高階靈植精華的藥霧,每一次呼吸,都帶來一絲力量的重聚。
    他嚐試動了動手指——不再僵硬劇痛,而是被溫和力量包裹支撐下的細微能動。感官的恢複帶來了巨大饑餓感,如同吞噬萬物的黑洞。
    幾乎在他醒來的瞬間,厚重的殿門無聲開啟。東方理踏入殿中,依舊是那一身清冷的石青色文士袍,外罩墨色鮫綃鶴氅。唯有那枚冰冷的機械義眼,第一時間聚焦在裴盈權恢複了一絲生氣的臉上。
    “覺醒了?” 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如同亙古寒潭投下的石子。
    裴盈權喉結艱難滾動,嗓子幹澀如同砂紙摩擦:“謝二長老…救命再造之恩。”聲音沙啞,卻清晰。他能感覺到,體內那道橫貫髒腑、險些致命的暗傷已修複十之八九。這是足以掏空一般中等世家庫藏的頂級資源才有的奇效。
    東方理走到石榻邊,未回應感激之辭。那隻蘊含著人性之力的左眼仔細端詳著裴盈權的麵容,特別是他那雙布滿風霜卻依舊銳利如鷹的眼。右眼義眼的淡紫光芒則穩定地掃過裴盈權暴露在空氣中的上半身軀體,重點掃描殘留的黯晶侵蝕點與經脈複原程度。
    “三百八十九人,隨‘鎮海號’生還,”東方理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不算傷重不治者,尚有二百七十餘人能自主呼吸。你,將他們從歸墟煉獄中帶了回來。”他停頓片刻,那平淡的語氣卻蘊含著千鈞之力,“從廣南赤瘴魔眼,到晶化滄龍狂潮,七百海路,船毀十一……此非運,乃絕頂舵技、無上膽魄與對家族最後血裔不舍不棄之心方能成就。”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之上,靜靜懸浮著兩樣東西。
    一枚玉符,隻有嬰兒巴掌大小。通體青碧剔透,仿佛是自億萬載古玉髓核中凝出的心血精華。玉符表麵並無龍虎祥瑞等俗刻,唯有最核心處,一點如同東方家族徽那破碎星辰的星光印記天然蘊藏其中,仿佛有萬千星河在其間流轉不息。僅僅是看著它,裴盈權就能感到一股浩瀚精純、帶著久遠家族意誌的元炁隱隱散發,如同麵對一片承載著家族過往榮辱的血脈汪洋!這便是東方家核心成員的身份象征——命魂玉符,非大功勳、純血脈者不可得!
    玉符之旁,是一張薄薄的紙。質地非金非革,透著一股仿佛燃燒過後的冷沉金灰色澤。那是“玄灰箋”,東方家族譜與核心法契銘刻之物。
    “我以東方氏族主脈二長老,執律堂首座之權柄……”東方理的聲音陡然帶上一種肅穆、莊嚴、甚至神聖的質感,如同古老儀典開啟的鍾鳴,“代族運氣數及眾脈歸心之族意,今日為汝證名!”
    他手中的命魂玉符驟然亮起!其中蘊藏的星辰核心印記猛地投影出一道純粹凝練的星光!如同刻刀,瞬間投射在下方的玄灰箋上!
    玄灰箋表麵蕩漾起細微漣漪。在原本代表裴盈權本名的位置,塵埃般古老的篆文開始消融、重組!
    星光流轉,帶著磅礴的家族意誌烙印其上!新的名字逐漸成型,筆畫剛勁、深邃——
    東方靜海!
    當最後一道筆畫形成,星光斂去,命魂玉符的光華也驟然收斂,變得通體溫潤,仿佛新名已成玉之精魂。
    “東方靜海!”東方理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萬鈞斷閘落下!那枚全新的命魂玉符,化作一道青碧流光,無聲無息地印入裴盈權——不,東方靜海——的胸口膻中穴位置。冰涼的觸感瞬間被身體吸納、消失無蹤。幾乎同時,一股極為細微卻無比清晰地源自血脈最深處的律動傳來!仿佛塵封已久的血脈之印終於被重新激活,與這片青金石殿宇深處流轉的、屬於東方家族的氣運共鳴!他感到自己的精魂仿佛被瞬間烙印上了一個全新的印記,沉重而真實!從此,世間再無裴盈權,唯有東方靜海!
    東方理伸出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輕輕拍了拍東方靜海的臂膀避開了最重的幾處暗傷)。那蘊含了無盡滄桑的左眼中,流露出一絲極其罕見的、如同暖陽破開萬載寒冰的溫和。
    “靜海……”
    這個名字的尾音在大殿冰冷的空氣裏尚未散去,厚重的殿門再次被推開。
    門口,跪倒了一片身影!
    是幸存者!是那些剛從死亡邊緣掙紮回來的“鎮海號”殘部!
    他們不顧傷勢沉重,不顧甲士阻攔,互相攙扶著,掙紮著來到殿前!人人衣衫襤褸,形銷骨立,或纏裹著新鮮或汙舊的繃帶,甚至有的臉上還殘留著晶化侵蝕的暗綠色痕跡。他們的眼神混雜著慶幸、虛弱,但此刻,無不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他們的目光如同最虔誠的信徒仰望神跡,聚焦在石榻之上那個如同浴火重生的男人身上!
    為首的,是那位老星術士。他僅存的左臂撐在地麵,支撐著顫抖的身體,渾濁的老眼中飽含淚水,聲音嘶啞卻帶著哭腔的嘶喊道:
    “裴…不!東方舵首——!”
    他頓了一下,似乎費了極大的力氣將那個刻入骨髓的“裴”字咽下,用盡全身的力氣,扯開被海風與赤瘴撕裂的嗓子:
    “東方家!東方靜海舵首!!!”
    聲若洪鍾,帶著穿透骨血的崇敬與歸屬!
    “叩謝靜海舵首!帶我等歸家!!!”
    “吾等性命!皆係舵首一人之功!!!”
    “願隨舵首!永鎮海疆!死生無改!!!”
    轟!
    山呼海嘯般的吼聲,帶著濃烈的感激、劫後餘生的狂喜和無以言表的歸屬感,如同虔誠的信徒向自己的神明獻上的最高禮讚,瞬間衝垮了星輝殿肅穆的寂靜!所有幸存者,不顧一切地以額頭叩擊在冰冷的青金石地板上,發出沉悶而震撼的聲響!
    淚光在東方靜海那雙經曆了無數風霜血火、終被磨礪得猶如深海寒鐵般堅毅的眼眶中閃爍、凝聚。他無需回答任何言語。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在這一刻被無數條以血肉和忠誠構建的紐帶,牢牢地錨定在這片象征家族新生之地的磐石之上!一個時代落幕,東方家的海疆之上,一位名為東方靜海的鎮海巨擘,於這血色餘燼中傲然挺立!
    喜歡修仙界來了群年輕人請大家收藏:()修仙界來了群年輕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