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金水河畔。
    暮色中的“萬客臨”客棧懸於十丈空軌樞紐之上，虹霓光流在落地晶壁外流淌如星河。李誌遠倚在頂層雅間的分子懸浮榻上，晶幕正無聲播放著今日股海狂瀾：
    “寶山縣令豪擲十億！賭贏通天閣！”赤金標題刺目滾動。
    “十個彈指，淨利四億五！”主持人聲音亢奮失真，“股海驚現仙舟遺珠！郭青天再顯神通！”畫麵反複切著模糊的監控蜃影——金榜綠焰中那一角青袍轉身，玄玉兌付的光瀑吞盡廢單……
    晶幕冷光映著他臉上晶化瘢痕褪去後的蒼白。采石磯的血氣仿佛又被江風吹回鼻腔。十億豪賭是假，兩億四搏一億六是真，可這逆轉的時機、這吞舟的氣魄……除了那個在晶化屍潮裏救下自己、又能在通天閣金榜前冷眼噬鯨的郭思彤，蘇州城裏還能有誰？！
    “轟——”
    窗外空軌列車貼著玻璃掠過，帶起的氣流震得茶幾上青瓷杯嗡嗡輕顫。杯中“碧螺春”青翠的葉尖在氦氣低溫下凝著冰晶，倒映著李誌遠驟然銳利的眼。
    是他。隻能是那個在東莞港瘟疫工廠前遞給自己一碗熱粥，轉身就用縣令大印砸開長安集團高價收購合約的“郭青天”！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錢……
    李誌遠猛地起身，分子懸浮榻無聲滑開。他抓過椅背上搭著的納米修複鬥篷遮掩殘留晶痕），大步走向門際。“調車，去寶山會館。”聲音帶著長期咳嗽的嘶啞。
    寶山會館西苑聽雨軒。
    水幕從智能玻璃穹頂無聲瀉下，在微光裏碎成星塵。郭思彤獨坐軒中，麵前一張全息交互茶台凝著一泓虛擬春水。茶台核心卻壓著一張真實的素色宣紙，其上一行墨字未幹：
    廣南玉料·押契印：已付訖柒仟玖佰萬上品靈石來源：秦船股利）
    門外市聲如潮，館內唯有玉磬般的水滴擊石聲。
    嗒。嗒。嗒。
    一輕兩重的叩門聲。
    不疾不徐。帶著幾分屬於商會高級執事的圓融，又裹著一絲壓不住的探詢急切。
    郭思彤未抬頭。指尖淩空輕點茶台。晶門無聲滑開。
    李誌遠立在光影交割處。鬥篷掩去半邊身子，唯露出的半張臉上，晶化蝕刻的溝壑在陰影中淡如煙痕。他目光瞬間釘在茶台那張素紙上，掃過“廣南玉料”、“柒仟玖佰萬”幾個墨字，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
    果然。
    “郭大人。”李誌遠踏進一步，門在身後合攏。他褪下鬥篷掛在智能衣架上，露出內裏剪裁精良的深灰商會提花西裝，姿態不卑不亢，“蘇州一夜，大人手筆驚天。李某冒昧，特來道賀。”
    郭思彤終於抬眼。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玉件哀牢山核心靈樞精粹），視線清淡如水：“李經理客氣。機緣巧合，為縣裏囤些修堤的碎銀罷了。”
    碎銀？十億搏四億五叫碎銀？！
    李誌遠幾乎想扯開領帶。他強壓住喉嚨的麻癢，坐到茶台另一端納米生成的梨木鼓凳上。光潔晶壁映著兩人側影：一個布衣如玉，撫玩靈玉；一個西裝革履，指節卻因壓抑激動而微微泛白。
    “大人過謙。秦船股沉浮之間，潮頭穩立千仞，此等眼光格局，豈是區區縣令之位可囊括？”李誌遠指尖劃過茶台邊緣，調出早已備好的數據流。一片絢爛的全息影像在兩人之間展開——覆蓋江左三城的能源物流網、標注長安集團星環港份額的深空航圖、董事會核心持股比例……如同攤開一張黃金織就的蛛網。
    “東莞港一別，大人雄才折煞李某。當日邀約，或許唐突。今日……”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如磁石，“長安集團東南大區總經理虛席以待！股權配額可比肩董事！更有星樞實驗室九級權限！大人隻手點化秦船符，若有此權柄加持——”
    光影在他眼中燃燒。他仿佛已看到眼前這深不可測的縣令披上長安玄底金紋製服，站在星環港的指揮晶壁前，指尖輕點便調度萬億靈能、萬艘星槎馳騁深空的模樣！那將是何等偉業？！
    郭思彤端起那盞凝著冰晶的碧螺春。青翠葉片在模擬的氤氳熱氣裏緩慢舒展、沉浮。他的目光卻穿透杯壁，仿佛凝視著廣南州地圖上，那片已被血髓玉押契覆蓋的深紅疫區。
    “李經理抬愛。”茶盞落定，玉杯底輕觸茶台，發出清越微響，“然寶山堤潰七裏，民舍漂沒。若思彤此時棄印而去……”他抬眼，眸中平靜無瀾，唯有縣令印上那絲細微裂痕在杯光中一閃而逝，“何異於汛前潰壩，置民水火？”
    一絲微不可查的失望裂開李誌遠的亢奮。又是這套說辭！修堤？賑災？他呼吸微促，正要再進言——
    “況且，”郭思彤指尖忽而懸停，一枚玉白棋子被法則碾碎的靈石核心）在指間翻轉，“這蘇州城的江風，吹到廣南便是瘟疫。這金水河的水汽，凝成雨落到寶山便是澇災。”棋子落入茶盞旁虛擬的星圖，擊碎一隅星光。
    李誌遠心頭猛地一跳！廣南瘟疫？他敏銳的神經被刺中！長安的貨船！航路！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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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等他深想，郭思彤已拂袖起身，青布袍角掃過茶台，那頁押契如煙消散。
    “茶涼了。”他行至水幕前，望窗外空軌流光織就的金屬長河，“李經理的星槎雖好，載不動一地瘡痍。”身影在水幕光暈中顯得孤拔而遙遠，“回廣南的船，思彤……自有舟楫。”
    那艘舟楫，乃是屍骸與血疫鋪就的……
    李誌遠怔怔看著那背影。虛擬星圖破碎的光斑在茶台上緩緩熄滅。他沉默地抓起鬥篷，推門而出。廊道智能燈光隨著他的腳步一格格亮起，又在身後一格格熄滅，如同追不上的期望。
    他在客棧頂層的環形平台停下。俯瞰下方。金水河匯入浩瀚長江，江對岸就是南京城巨大的靈能護盾光暈，更遠處，杭州灣的跨海真空隧道入口如巨鯤之口吞吐著光流。三城燈火如星河，江麵卻深黑如墨。
    “載不動一地瘡痍……” 他喃喃低語，指間一枚長安集團高階密鑰閃爍著冰冷的藍光。指尖收攏，仿佛要將那江水中無盡的暗湧、將那句被拒絕的仙緣、將那疫病的不祥預感……都死死攥住。
    “郭思彤……” 他望向寶山會館的方向，眼底最後一絲遺憾被商人的銳利覆蓋。那就看看，你這條隱於仙舟星海的巨龍，要借怎樣的疫與災……躍出這江左淺灘！
    他轉身踏入磁浮梯。藍光淹沒身影前，最後一道指令發出：
    “特級密報：東南瘟疫，詳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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