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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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還未散盡,肖強就蹲在廠區後門的水泥台階上修自行車。蘇小暖的舊鳳凰牌腳踏車總是掉鏈子,鏈條油汙在指縫裏凝成深褐色的紋路,讓他想起老家屋簷垂落的煙油。
"肖師傅早啊!"
蘇小暖拎著兩個塑料袋從晨霧裏鑽出來,塑料袋裏裝著熱氣騰騰的豆漿油條。她今天換了件淺藍的工裝,領口別著枚生鏽的蝴蝶發卡,說是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攤主說這是七十年代的上海貨,當年要憑僑匯券才能買呢。"
肖強接過豆漿時,瞥見她食指纏著創可貼:"又被針紮了?"
"昨晚趕工兒童劇的月亮鬥篷。"她晃了晃手指,創可貼邊緣滲出淡黃藥水,"院長說小娟化療掉光了頭發,想給她縫個帶星星的帽子。"
車間鐵門咣當開啟時,驚飛了簷下的麻雀。蘇小暖踮腳擦掉肖強衣領沾著的鏈條油,指尖的紫藥水在他白襯衫上暈出朵小花:"像不像牽牛花?我奶奶院裏種過藍色的,說能治水腫。"
流水線的轟鳴聲裏,肖強總能在三百台縫紉機的噠噠聲中辨出蘇小暖那台的節奏。她的機位靠窗,陽光穿過鐵柵欄在她發梢織出金線,每當傳送帶送來淺色布料時,那雙手翻飛的速度就像三月采茶的村婦。
午餐時分,蘇小暖從帆布包裏掏出個鋁飯盒:"嚐嚐我醃的糖蒜。"玻璃罐裏的蒜瓣浸在琥珀色糖漿中,她擰開蓋子的動作讓肖強想起外婆啟封梅子酒的模樣,"奶奶教的古法,說要曬足九十九天月光。"
蒜瓣的甜脆在齒間迸開時,肖強注意到她手腕內側的燙傷疤。那是上周幫忙修鍋爐時被蒸汽噴的,如今結著暗紅的痂,像片蜷縮的楓葉。
"疼嗎?"
"你給的獾油膏管用呢。"她晃了晃手腕,銀鐲子磕在飯盒邊沿叮當作響。那鐲子原是肖強用報廢的軸承打磨的,內側刻著歪扭的"平安"二字,此刻正映著蒜瓣的油光。
暴雨驟降的黃昏,兩人被困在布料倉庫。蘇小暖踩著貨架整理積壓的燈芯絨,忽然輕呼一聲,從最高層摸出個鐵皮盒。盒裏裝著褪色的彩線團,還有本1978年的《上海服飾》雜誌。
"快看這個蝙蝠衫!"她盤腿坐在帆布堆上,泛黃的紙頁沙沙作響,"我媽媽年輕時也有一件,領口要縫七顆有機玻璃扣。"
肖強修好漏雨的頂棚時,見她正用彩線在雜誌空白處繡花。孔雀藍的絲線遊走成纏枝紋,針腳細密如春雨,"這是奶奶教的蘇繡針法,可惜現在隻能繡工牌了。"
暮色染紅鐵皮屋頂時,蘇小暖摸出半截蠟燭。搖曳的火光裏,她的影子在牆上忽大忽小:"小時候停電,奶奶就給我剪皮影戲。"她手指交疊成飛鳥的形狀,"看,這是要去南邊過冬的燕子。"
肖強望著牆上晃動的影子,突然想起祖父臨終前攥著的那枚銅錢——說是祖上代代相傳的護身符,內方外圓的形製與眼前燭火的輪廓重疊。
夜雨漸歇時,蘇小暖在積水裏踩月亮。塑料涼鞋濺起的水珠沾濕褲腳,她忽然轉身笑道:"肖師傅知道嗎?踩過九個水窪的人能撿到流星。"
第二十九個水窪泛起漣漪時,肖強背起了扭傷腳的她。蘇小暖伏在背上哼著紡織謠,潮濕的鬢發蹭著他後頸,讓他想起幼年伏在父親背上看社戲的夜晚。
醫務室的碘酒用完了,肖強跑去藥店買雲南白藥。回來時撞見蘇小暖正給值班護士縫扣子,窗台上的玻璃藥瓶裏泡著當歸,暗紅的根須在酒精裏舒展如畫。
"我奶奶說當歸要配著老薑煮..."她咬斷線頭時,嘴角沾著絲絮,"肖師傅將來開修車鋪,我給縫個帶中藥香的坐墊。"
月光漫過急診室的藍窗簾時,肖強摸出個鐵皮盒。盒裏是用齒輪邊角料磨的鈴鐺,穿在紅繩上叮咚作響:"戴著這個,夜裏走路能聽見聲響。"
蘇小暖把鈴鐺係在腳踝,金屬的涼意激得她縮了縮腳趾:"像不像古裝劇裏的銀腳鏈?可惜咱們這是工廠版。"
拆遷通知貼出那日,蘇小暖蹲在廠門口喂野貓。三花貓蹭著她磨白的褲腳,她忽然說:"小時候家裏養過狸花貓,後來吃了藥死的老鼠..."手指無意識揪著貓耳朵,"奶奶把它埋在苦楝樹下,說貓魂能鎮宅。"
肖強把最後半根火腿腸掰碎時,想起老家那隻總偷油渣吃的黃狗。拆遷隊的挖掘機轟隆駛過,驚得野貓竄上圍牆,蘇小暖腕間的鈴鐺在塵埃裏響得急促。
新廠房在三十公裏外的開發區。每天清晨,肖強騎著改裝過的三輪車接蘇小暖上班。她在後座用碎布頭縫拚接坐墊,針線筐裏裝著煮雞蛋和止疼片,說是治他騎車受風的膝蓋。
某個濃霧彌漫的周一,蘇小暖沒出現在老槐樹下。肖強找到出租屋時,見她蜷縮在黴濕的被褥裏,額頭燙得能烙餅,枕邊散落著止咳糖漿的空瓶。
"沒事...咳咳...就是著涼..."她掙紮著要起身,被肖強按回床上。褪色的床單上印著牡丹花,花瓣的褶皺裏藏著暗紅的血漬,像是被揉碎的杜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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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診所的老大夫推著眼鏡看胸片,吊扇在頭頂吱呀轉著。肖強攥著繳費單衝出診室時,撞翻了護士的搪瓷盤,碘酒在地上洇出隻振翅的烏鴉。
"要住院觀察。"
蘇小暖捏著單據的手在抖,紙麵"肺部感染"的字跡被汗水洇開:"咱們回廠裏拿醫保卡..."話音被劇烈的咳嗽斬斷,指縫漏出的血絲在晨光裏泛著石榴籽的光澤。
肖強翻出存折時,發現夾層裏躺著枚銅錢。祖父臨終前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這是神話傳說中的墨家傳了九代的..."銅錢邊緣的齒痕咬進掌心,他在at機前按密碼的手抖得厲害。
住院部走廊飄著消毒水與雞湯的混濁氣息。蘇小暖靠著窗台疊千紙鶴,慘白的輸液管在陽光裏像條垂死的銀蛇:"奶奶說疊滿一千隻就能許願。"她泛紫的唇色被窗外的玉蘭襯得愈發憔悴。
肖強每天騎車四小時往返醫院。後座的保溫箱裏裝著蒸蛋羹,蛋殼用紅筆寫著"平安",說是跟食堂張嬸學的偏方。某日暴雨衝垮路基,他摔進泥溝裏護住飯盒,手背的擦傷在雨裏泡得發白。
"傻子..."蘇小暖用棉簽給他塗紅藥水,"飯盒摔了再買就是。"
肖強不說話,隻是把溫熱的蛋羹一勺勺喂給她。瓷勺碰著飯盒內壁的脆響裏,他想起母親臨終前喂藥的場景,那時窗外的蟬鳴也是這樣刺耳。
秋分那天,蘇小暖非要去看廠區舊址。拆遷後的廢墟上野蒿瘋長,她蹲在曾經的食堂位置挖出個玻璃罐,裏麵裝著醃到發黑的糖蒜:"正好九十九天呢。"
月光照亮返程的路,肖強蹬車蹬得吃力。蘇小暖環著他的腰,臉貼在他汗濕的後背:"要是能一直這麽騎下去..."她的聲音散在風裏,腕間的齒輪鈴鐺叮叮當當響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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