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燈火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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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院部的白熾燈在深夜會發出細微的電流聲。肖強數著天花板上的裂紋,聽見蘇小暖在睡夢中又咳嗽起來。他輕手輕腳地扶她坐起,將溫水遞到她幹裂的唇邊,杯壁上還留著白天煮梨湯的焦糖痕跡。
    "你該回去睡會兒。"蘇小暖的指尖摩挲著被角,那裏有塊洗得發硬的補丁,是肖強用手術縫合線縫的。
    肖強從帆布包裏掏出個鐵皮飯盒,掀開蓋子的響動驚醒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飯盒裏碼著切得厚薄不勻的蘋果片,氧化後的褐色邊緣像是被火燎過,"張嬸說蘋果要削皮,但營養都在皮上。"
    晨霧未散時,肖強已經蹲在醫院後巷修三輪車。鏈條油沾在工裝褲膝蓋處,和上個月蘇小暖給他縫補的補丁融成深色斑塊。修車攤的老趙頭叼著煙鬥湊過來,火星子差點燎著他翻找扳手的手:"小肖啊,廠裏催你回去交工具,說新來的愣頭青把你那套家夥式用廢了三把鉗子。"
    肖強把生鏽的軸承在水泥地上磕了磕,鐵屑簌簌落進排水溝:"讓他們去倉庫第二排貨架底下找,我留了備用的。"
    老趙頭忽然壓低嗓子:"聽說那姑娘的病..."
    扳手砸在鐵皮桶上的巨響截斷了後半句。肖強彎腰撿工具時,瞥見自己磨破的鞋尖裏露出半截腳趾,恍惚想起父親在磚窯幹活時也總把布鞋穿成這副模樣。
    蘇小暖做穿刺檢查那天,肖強在走廊裏拆了支電子體溫計。他小心地把水銀珠收進玻璃藥瓶,金屬外殼則被改造成微型台燈,接上充電寶後能在夜裏照亮輸液架。
    "你這是把病房當車間了。"護士長沒收了他的電烙鐵,卻把台燈留在蘇小暖床頭,"下不為例啊。"
    蘇小暖蒼白的指尖劃過燈殼上歪歪扭扭的"平安"刻字,忽然笑出眼淚:"你把我當機器修呢?"
    "修人可比修車難。"肖強用棉簽蘸著碘伏給她擦手背的針眼,"至少機器不會喊疼。"
    那個木箱子是祖父臨終前留給他的。
    箱蓋上用紅漆潦草地寫著"肖記"兩個字,裏頭裝著半套生鏽的刨子、幾把豁口的鑿刀,還有根磨得發亮的墨鬥線。肖強記得小時候蹲在門檻上看爺爺給棺材雕花,木屑落進搪瓷缸裏,老人總念叨著"墨鬥彈線要橫平豎直"。
    "我爺以前在棺材鋪幹活。"肖強用鑿刀削著蘋果,刀刃在果肉上刮出細沙般的碎屑,"這箱子他用了四十年,說是比老婆還親。"
    蘇小暖的呼吸麵罩蒙著白霧,聲音悶悶的:"現在誰還用這些老古董?"
    "殯儀館早改電動雕刻機了。"肖強把蘋果切成小塊,"上個月火葬場招標,人家要會編程的數控機床。"
    化療第三周,蘇小暖開始掉頭發。肖強從五金店買來黃銅片,在陪護床上敲打成薄如蟬翼的發卡。金屬與錘子相擊的叮當聲裏,他講起爺爺給地主家雕花轎的往事——那些故事裏的金絲楠木和螺鈿鑲嵌,在消毒水味裏顯得像另一個世界的傳說。
    "你看這個卡扣..."肖強把兩片銅片別在一起,"當年我爺給新娘子雕的鳳冠就這麽卡住的。"
    蘇小暖摸著發卡上歪扭的忍冬花紋,忽然把假發扯下來:"給我刻個光頭專屬的!"
    冬至那天,肖強偷渡了個電陶爐進病房。他用搪瓷缸煮羊肉湯,八角香味驚動了整層樓的病人。蘇小暖把化療後第一次有食欲的清晨用來啃羊蠍子,油花在她蒼白的唇上染出些血色:"你這手藝能開飯館了。"
    "跟我娘學的。"肖強撈起軟骨放進她碗裏,"她走那年我才十二歲,灶台都得踩凳子才夠得著。"
    查房大夫舉著ct片進來時,羊肉湯還在咕嘟冒泡。肖強手忙腳亂藏爐子,蘇小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油星子濺在ct片上,像群逃竄的金色螞蟻。
    除夕夜,肖強用輪椅推著蘇小暖去天台看煙花。住院部在郊區,遠處的光斑明明滅滅像是墜落的星星。他給她裹了三層棉被,最後把自己磨破袖口的棉衣也蓋在她腿上。
    "你爺要是知道傳家寶箱子裝過止疼片..."蘇小暖嗬出的白氣纏繞著煙花殘影,"會不會掀棺材板?"
    "他要是見著你現在這樣..."肖強把暖水袋塞進她懷裏,"準說"丫頭比雕壞的紅木棺材還難伺候"。"
    零點鍾聲響起時,肖強摸出個銅製小盒。盒裏是用ct膠片改造成的燈罩,旋轉時會在牆上投出流動的光影:"這叫走馬燈,以前棺材鋪給大戶人家做過。"
    蘇小暖的手指穿過光影,銀河在她掌心流淌:"比奶奶的皮影戲還好看。"
    "等你好了..."肖強的喉結動了動,"我教你在鐵皮上刻星空。"
    初春的柳絮飛進病房時,蘇小暖能自己走到窗邊了。肖強蹲在草坪上修輪椅,螺絲刀突然被陽光照得刺眼。他抬頭看見蘇小暖在二樓揮手,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裏套著他織的毛線背心,針腳歪斜得像是醉漢畫的等高線。
    "肖師傅!"她把手攏成喇叭狀,"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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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強慌忙伸手,接住朵用ct片折的玉蘭花。膠片邊緣的鋸齒劃過掌心,留下道淡粉色的痕。
    護士長叉著腰出現在窗口:"305床!不準高空拋物!"
    蘇小暖吐著舌頭縮回去,發茬新長出的青茬在陽光下像片初生的草地。
    出院那天,肖強把三輪車改裝成帶遮陽篷的專座。蘇小暖抱著裝滿藥瓶的紙箱鑽進後座,忽然發現座椅下墊著個褪色的餅幹盒。
    "這是..."
    "我爺裝旱煙的盒子。"肖強蹬車的背影繃得筆直,"後來給我裝螺絲釘,現在正好放藥。"
    蘇小暖掀開斑駁的鐵皮蓋子,裏頭躺著半卷風幹的艾草、幾顆生鏽的圖釘,還有張泛黃的照片:十五歲的肖強站在棺材鋪門口,手裏拎著隻未完工的木雕鴨子。
    "原來你當過藝術家。"她戳了戳照片裏少年亂糟糟的頭發。
    "那時候..."車輪碾過減速帶,顛簸把後半句震碎在風裏,"...覺得當木匠比上學有意思。"
    暮色染紅筒子樓時,蘇小暖在餅幹盒底層發現張卷煙紙。泛黃的紙片上畫著歪歪扭扭的棺材草圖,邊角有行褪色的鉛筆字:"給強娃壓歲錢買糖,莫再偷我的刨花。"
    "你爺的字真醜。"
    "噓!"肖強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醬油漬,"張嬸說紅燒肉得收汁了才能掀鍋蓋!"
    油煙機的轟鳴聲中,蘇小暖把煙紙輕輕放回原處。那些關於墨鬥線的傳說,最終都化作了鍋裏翻滾的糖色——就像此刻鍋鏟與鐵鍋的碰撞聲,比任何雕花棺材都更接近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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