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浮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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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絲裹著楊花,柳如煙倚在醉仙樓三層的雕欄上,看簷角鐵馬在風裏叮咚。新染的丹蔻不慎蹭花了螺鈿妝匣,她索性蘸著胭脂在窗紗上畫梅——蕊心一點朱砂,恰掩住昨夜恩客扯斷的瓔珞痕。
"柳姑娘,顧公子送來的琴譜。"
小丫鬟捧著鎏金托盤進來,素箋被雨汽洇出鬆煙墨的苦香。柳如煙撫過譜上《浮光調》三字,指尖在"光"字的勾捺處微頓——這起筆的力道,像極了幼時臨摹《靈飛經》的筆勢。
酉時三刻,顧硯舟踏著雨聲登上綴錦閣。他月白長衫的下擺沾著泥點,懷中卻護著個油紙包,揭開是尚帶餘溫的杏仁酥:"西街劉記亥時熄灶,我翻牆進去現烤的。"
柳如煙撥動箜篌銀弦:"顧公子深夜翻牆,就為幾塊點心?"
"為聽姑娘補全《浮光調》的第七疊。"他袖中滑出支竹笛,笛尾刻著半闕殘譜,"三年前在姑蘇夜泊,我譜完六疊便再難續弦。"
燭火爆了個燈花。柳如煙腕間翡翠鐲撞在雁柱上,泠泠清響中,她忽然哼出段江南小調——正是母親哄她入睡時唱的采菱謠。顧硯舟的笛聲追著謠曲流轉,竟將第七疊補成了漁舟唱晚的韻致。
穀雨那日,顧硯舟帶來盆垂絲海棠。花枝斜欹的姿態,竟與柳如煙妝匣上的螺鈿紋如出一轍。
"這是仿前朝雙耳瓶燒的陶盆。"他指腹撫過盆沿裂痕,"我用了七日調釉色。"
柳如煙將謝禮的荷包擲回他懷中:"公子該把錢花在正經處。"
"若說正經..."顧硯舟忽然從袖中掏出卷《營造法式》,"我想重修綴錦閣的露台,給姑娘造個月牙琴軒。"
嬤嬤踹門進來催客時,柳如煙正用金簪在陶盆刻字。顧硯舟擋住老婦唾沫橫飛的嘴臉,背在身後的手悄悄將荷包塞進她妝台暗格——裏麵除了銀票,還有枚刻著"舟"字的竹製琴軫。
琴軒落成那夜,滿城都在議論顧家嫡子變賣田產的荒唐事。柳如煙赤足踏上檀木地板,足鈴驚飛了梁間築巢的燕。
"地龍暖得可還勻稱?"顧硯舟跪坐在蒲團上調弦,"青磚下埋了火龍,冬日彈琴不凍手。"
柳如煙將冰鎮楊梅汁推到他麵前:"明日劉禦史包場,公子該回了。"
顧硯舟忽然握住她懸腕調音的手:"我典了祖宅。"他掌心躺著把黃銅鑰匙,"西郊別院栽滿了海棠,地契壓在琴軒第三塊磚下。"
更漏聲裏,柳如煙第一次沒在恩客麵前藏起脖頸後的墨梅。顧硯舟的唇擦過刺青時,窗外驚雷劈斷了醉仙樓的招幡。
端陽詩會上,柳如煙被指名唱顧硯舟的新詞。她抱著燒槽琵琶轉到第七柱時,弦音忽然凝滯——禦史夫人正將滾燙的雄黃酒潑向顧硯舟的袍角。
"顧家郎君好雅興,拿祖產換個妓子笑。"
顧硯舟撣去酒漬,起身續完《浮光調》末章:"夫人可知這妓子一笑,值我十載陽壽?"
滿座嘩然中,柳如煙腕間的翡翠鐲齊聲碎裂。她踩著一地玉屑走向顧硯舟,發間金簪在柱上劃出深深刻痕:"妾身笑不動了,顧公子可還買得起?"
秋分前夜,顧硯舟在琴軒梁間懸了百盞琉璃燈。柳如煙對著銅鏡貼花黃,忽然從鏡中見他捧著嫁衣跪在身後。
"這是母親臨終留給兒媳的。"他展開的霞帔上金線繡著海棠,"我改了三年尺寸..."
柳如煙用剪燭花的銀剪刺破指尖:"我接過三百二十一件聘禮,顧公子排第幾?"
血珠墜在鳳冠的東珠上,顧硯舟忽然含住她染血的指尖:"三百二十一加一,可湊得圓滿?"
霜降那日,醉仙樓掛出柳如煙的贖身契。嬤嬤揚著五千兩銀票滿城炫耀時,柳如煙正對鏡梳著婦人髻。顧硯舟將竹笛橫在她膝頭:"《浮光調》還差最後個調式。"
"不急。"柳如煙把翡翠鐲殘片埋進海棠樹下,"用餘生慢慢續。"
西郊別院的炊煙升起時,滿城風傳顧公子癡病更甚——他竟在洞房夜抱著新婦抄了整宿《金剛經》,說是要洗淨前世百般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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